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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与弟妹一直穿洋装,上海永安公司买的英国货,程太太特别喜欢水手装:“清爽相,样子书里的小孩统穿这个样式”,样子书是时装杂志。

  程岭儿在船上照顾弟妹,十岁的大弟叫程霄,七岁的小妹唤程斐,名字笔划太多,一直写不好,他们都有英文名字,大弟叫却尔斯,妹妹叫薇薇恩,好听得要命。

  差点忘了,程太太待岭儿是公平的,她叫她马利,可是岭儿不喜欢它,一直要待很久以后,她才晓得马利是传统美丽的一个英文名,她沿用到老。

  船头激起白色海浪,一层一层倒退,岭儿心情畅快荡漾,呵再也看不见那些绿油油的眼光了。

  船上吃西式大菜,有电影院与跳舞厅,程先生有许多朋友在同一只船上,时常坐在一起笑谈时事,最要紧的是,到了香港,如何重新投资。

  “老程,你是做搪瓷的,应该没问题。”

  “哪里,周翁,做纺织才发财呢。”

  “甄先生最好,办出入口,只要眼光准,三下五除二,立刻发财,哈哈哈哈哈。”

  到了晚上,回到船舱,一样谈笑风生,可见乐观并非强装出来。

  岭儿教弟妹:“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要记得,爸爸叫程乃生,妈妈叫阮哲君,我们是浙江省上海人,上海,简称沪。”

  船上的三日三夜过得不失愉快,到了码头,有朋友的汽车车夫来接,直驶到旅馆去,程氏夫妇晚上应酬多,往往到半夜才回来,岭儿待弟妹睡了,扭开无线电听,有人絮絮不休地在话盒子里讲英文,说一会儿,放一只唱片,有一首歌叫玫瑰玫瑰我爱你,被翻译成英语唱,又有一首,叫七个寂寞的日子,岭儿特别喜欢。

  自夜总会回来,程太太一定带些好东西,有汽球有小喇叭,还有一种外国爆竹,拉会膨一声,彩色纸屑飞出来。

  岭儿第一遭看到玻璃丝袜,程太太笑道:“比起香港人,我还真算乡里乡气,你看这尼龙袜子多好多贴脚。”

  过一会儿,岭儿陪笑道:“弟弟说,不知道香港的功课跟不跟得上。”

  弟弟哪会讲这样的话。

  可是这一说提醒了程太太,“对,到涉已有十天八天,该替他们找学校了。”

  程乃生说;“我早已打听过,天主教学校好,不过要送笔礼,男女生分开学校上课,先得雇车夫。”

  “房子找得如何?”

  “山上交通不便,也比较贵,有个地方叫九龙塘,我蛮喜欢,可是飞机就在头顶擦过,吓煞人。”

  程太太也谈起观感来,“我从未见过山,香港这山也就在眼前,”她忽然笑了,“不过粟子蛋糕做得真好。”

  程乃生说:“找想先租后买。”

  “买了干什么,三两年就要回去的。”

  “陆某张某都说会涨价。”

  “陆先生不是说妥去美国吗?”

  “是,他到旧金山去落脚。”

  “张先生去台湾可是?”

  “不,到新加坡。”

  程太太说:“我喜欢香港,近些,避过锋头就可以回去,”“你老是想回去。”

  “暖,我那几件豹皮同青秋兰大衣全留在上海的衣柜里,不回去穿什么?”

  岭儿小心翼翼地接上去:“我可是升中学?”

  程乃生颔首:“那自然,那么高大,自然是个中学生了。”

  他带岭儿去见过校长,做了次测验,程度不够,岭儿在发愁,忽然又没有问题了,程乃生捐了笔款子,岭儿同妹妹顺利入学。

  家搬到利园山上一幢公寓房子,全新粉刷过,家具由房东处顶让过来,又另外添置一些,佣人,车夫统统来上工,这个家只有比从前的家更有气派。

  学校由美国教会主办,一班修女用美国口音教授英文,十分突兀,据说是香港最著名的女校。

  妹妹程斐自然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,读小学一年级的她放了学与姐姐一起等车子来接,已会得苦涩地抱怨:“我做梦看到外婆,我想念外婆,你呢?”

  岭儿微笑答:“我也是.”“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我通共听不懂老师与同学说些什么,天天都忘了带这个忘记带那个,又不爱背书。”

  “慢慢会习惯,我来教你。”

  程雯气馁,“我一个人回上海去。”

  岭儿只得笑。

  这大抵也是一种水土不服吧,弟弟程霄一直患扁桃腺发炎,喉咙痛,发热,时常告假在家,一星期也上不了三日课,程先生太太对孩子们功课并不十分操心。一日放学,佣人阿笑已在车上,吩咐司机到北角一转,说要去买菜,车子驶到一半,铜锣当当响,车子都停下来,岭儿警惕地问:“什么事?”

  “爆山石。”

  话还没说完,只听得闷郁地一声轰隆隆,一个戴着宽边帽子,帽沿上还镶有一圈打褶黑布的女人手持红旗出来挥动,司机立刻把车子驶走。

  小小程雯问:“为什么爆山石?”

  司机解释:“开辟平地盖房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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