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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朱妈静静在一角观看。

  “有我在这里,什么都不必怕。”我喃喃地说。

  “你千万不要照你母亲的老路走,你为她不平,我何尝不是为你不平,无论如何,我希望你听我的话,我不信你是个烂苹果。”

  她渐渐平伏下来,朱妈绞来湿毛巾,我替她擦掉眼泪鼻涕,天呵,她额头还长着密密的茸毛,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,我只好去跳楼。

  “去吃饭。”我说。

  我自己喝半碗汤便难以咽下。

  朱妈说:“太太,我帮你做几个清淡的菜。”

  我疲乏的摇头,“吃不下。”

  “你已经瘦了一圈了。”

  我又摇摇头。

  银女匆匆的吃着,狼吞虎咽。

  社会的错,我嘲弄地想:活生生的证明。她有朝一日会向善吗?不要紧,她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会得承继她那伟大的错的事业,一直错到底。

  我用手撑着头。

  银女放下筷子,过来坐在我对面。

  “有桑子冰滇淋,”我说:“叫朱妈拿给你。”

  她忽然说:“我不给他钱不行。”

  “怎么不行法?”

  “他会离开我。”

  “求之不得呢。”

  “他离开我,别人就会欺负我。”

  “谁?”我问:“你可以报告警察,这是个法治社会。”

  “我怕。”

  “怕什么?会有人保护你。”

  “怕没有人爱我”她率直得可怕,“怕寂寞。”

  我的鼻子一酸,泪水涌上双眼,硬硬地忍住。“啊,”我淡淡地说:“原来是这样,我不是在这里陪你吗?”我们都为这类恐惧而付出庞大的代价。我浩叹,莫论是女医官或是问题少女,我们都为怕寂寞而付出残酷的代价。

  “你只是为了孩子,”她说:“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人会理我。”

  “将来孩子也会陪你——”

  “我不要他,我不要他!”

  “——你会认识新的朋友……我们都怕失去爱,但是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爱你?抑或他象你妈妈那些男人?来了去了,你又多个妹妹。”

  “我恨她,我也恨我自己!”她发起蛮来。

  “别激动。”我按着她的手。

  “大家都累了,休息吧。”我说。

  银女又嚎哭起来。

  我在一旁静静的等她发泄。

  她渐渐哭得倦了,蜷伏在沙发上睡去。

  我躺在床上,看着窗外,朱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,细条子的百叶帘成幅轻轻拍动,象是有谁挣扎着钻进来。会是谁呢?

  小山?

  旧屋里—匹匹的比利时花边纱帘已经拆下来送给无忧,陈小山繁华的世界已经告一段落,他的花团锦簇一去不再。我转了个身。

  一直嫌他选的床太软,几百只弹簧,率率直直,无处不在,现在置了张简单的小床,又嫌窄。

  做人更是如此,这样不满,那样不满。嫌这个嫌那个,一回头,半辈子已经过去。

  隔壁房间的银女不知睡熟没有。

  帘子仍然晃动,终于我起床把窗户关紧。

  第二天我起床在看报纸,银女起床来便找吃的,朱妈把她喂得好,我只觉得她已经胖了,腹部微微隆起,样子很秀气,并没有挺胸凸肚。我很喜悦,我们又挨过了昨天,今天是全新的一日。

  银女扬声:“喂,你怎么老不吃东西?怎么,是神仙?”

  我微笑,放下报纸,捧起茶杯。

  “减肥?”她问。

  我仍然不出声。

  “我想出去走走。”她坐过来。

  我呷一口龙井,“我陪你去。”

  “你不方便去。”

  “那是什么地方?男厕所?”我微笑。

  银女很诧异,“有时候你也很有趣,会说一些笑话。”

  “谢谢。”我说:“今天我们不出去,我教你打毛衣。”

  “不要。咦,打毛衣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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