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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“老头子,老头子!”老太太扬声,“快出来呀,无迈来了,让小山气得什么似的。”

  陈老先生披着晨褛出来,“怎么小山还没有回来?”声音里充满歉意。

  “爸爸、妈妈,小山汽车出事,当场丧生,我刚去医院认尸回来。”

  陈老先生一只手刚穿进褛的袖子里,僵在那里,双眼如铜铃似瞪着我。

  我颓然坐下来,这是我一生中最难捱的时刻。

  陈老太摇摇晃晃地走过来,“无迈,你说说清楚,”她气急败坏,“你——”

  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。

  我与老女佣去扶起她,陈老先生却象泥雕木塑一般。

  我低下头,吩咐女佣去唤医生。

  陈老先生回他的书房,锁实了门。

  等医生来到,替老太太注射完毕,她拥抱着我痛哭的时候,天已蒙蒙亮。

  我沉默地拍着老太太的背脊,瞪着天空。

  一种奇异的紫灰色,衬着山脚的蛋白。

  我心出奇的宁静,大学时小山把我带出去玩,常常疯到天一亮,猛地抬头一瞧,天就是这种颜色。

  老太太哭诉:“……我们没有做伤阴德的事……只得他一个儿子,他虽好玩,人并不坏……”

 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会这样结束。

  老先生自书房开门出来。

  “无迈。”他叫我。

  他忽然衰老了,憔悴的脸刻满皱纹,白发蓬松,用手扶着椅背支撑体重。

  “无迈——”

  “爸爸。”我过去扶住他。

  他低声说:“司徒律师去过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我呆木地说。

  “车里还有一个女人。”

  我不答。

  “无迈,小山对不起你……”

  “爸爸,那是他的女秘书,好几十岁的人了。”我说下去,“他们大概自公司出来,把她放下,就要赶来赴约,谁知就出了事。”

  他抬起头来,“无迈——”犹疑着。

  “就是这么简单。”我断然说:“崔小姐是他的女秘书。”

  他活着的时候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,现在人不在了,更应如此处理。

  老先生疲倦地说:“你失去了丈夫,我们失去了儿子,无迈,你要节哀顺变。”

  他是个勇敢的人,我们紧紧握住手。

  老太太忽然大叫起来,“把小山还我,把小山还我!”

  “无迈,你先回去。”

  我转身离去。

  回到家象是隔了一世纪。

  我不敢接铃,怕这里又有什么人在等我,要把噩耗通知我,我双腿发软,终于伏在大门前哭泣。

  女佣闻声而来开门,“太太……”

  我跌跌撞撞进屋里,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趋向前来,不由叫出,“小山,小山!”泪流满面。

  “是我,是季康。”那男人说。

  “无迈——”无忧出来握住我的手。

  我崩溃下来,蜷缩在沙发里痛哭。

  “无迈,无迈。”无忧来推我。

  “随她去。”

  季康把她拉到一角。

  过了良久,我渐渐静下来。

  无忧的声音传过来,“……无迈真倒霉,陈小山根本没有把她当妻子,偏偏她要背起寡妇的名义。”

  季康答:“死者为大,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。”

  无忧说:“没想到她仍然爱他。”

  隔很久,季康说:“是,”停了一停,“没想到。”

  我只哭了一次。

  一切怨怼不值过节都让眼泪洗得一干二净。

  当小山的后事办妥之后,司徒律师来与我商谈细节。

  律师说小山没有遗嘱。

  意料中事,小山的字典里哪有“死亡”这两个字。

  他是那种以为活到九十八尚有魅力去应付十八岁妙龄少女的人。

  我穿着素,精神萎靡。

  律师说一切都名正言顺归在我名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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