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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说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希望?”

  我很客气地说:“晚了,睡吧。”

  “无迈,你必须要维持你那高贵的矜持?我们真的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?”

  “谈什么?”我冷静地问:“该谈的十年前已经谈过,该吵的十年前也已经吵过,现在各有各的生活方式,互相尊重,不是很好?”

  他暗地松一口气,“要是你愿意,我可以常常回来陪你。”

  “小山,这个家也是你的家。”我语气很温和。

  “倔强的、高贵的、能干的无迈。”他叹口气。

  我站起来,“睡吧。”

  我回自己的房间,掩上门,熄了灯。

  为什么不离婚?我叹口气,我自己也不知道,我已经没有力气,再也不去想这个问题。我睡着了。

  第二天小山比我起得早,正在饭厅骂女佣。

  我披上睡袍赶出去,心中不由得佩服他的精力。

  “什么事?”我问。

  “你看看这吐司,象什么样子?”他一把掌把杯子碟子扫到地上。

  我说:“去去去,到文华去吃,别在家打鸡骂狗的。”

  “你什么不做早餐给我吃。”他质问我。

  “我?”我指指自己的鼻子,“我做早餐?”我笑,“算了吧,陈小山,取过外套出去吧,难得在家耽过二十小时,乱找碴儿,出了门就太平了。”我打个呵欠。

  他凝视我,我也只好看着他。晨曦下两夫妻成为朦胧的陌生人。

  过半晌他说:“今夜我会早些回来吃饭。”

  我真松一口气,看着他出门。

 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太文明了,连架都吵不起来。

  我躺在床上看报纸,喝牛奶茶。

 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自私,结了婚而不愿放弃以前的生活方式。

  也许人与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,也许小山已经被宠坏,几百个原因加在一起,冰冻好几年,渐渐相敬如冰。

  他开始外出寻找他的温暖。

  我不是不知道他外头有人,一个接一个。

  不过小山都—一否认,他做得这么好,历年来就差没把女人往家里带,正式介绍给我以姐妹相称,但我在明里,始终抓不到他的坏迹。

  他仍然回来睡觉,重要的日子仍然回来吃饭。那些女人的电话从不接到家里来,传说是传说,谣言归谣言,陈小山与林无迈仍然是一对标准夫妻。

  人与人的关系可以进行到这种虚伪的地步,是我始料所不及的。

  经过一段痛苦的适应期,想要离婚,那时是小山不肯与我起正面冲突,像巷战,我攻得密一点,他便退一步,我松懈下来,他又勤奋地摸鸡偷狗,天下哪有千年防贼的人,我累得不得了。

  女佣好脾气地蹲下收拾残局,我默默的坐在宽阔的客厅,一切已成定局,没有什么好想的。我并没有陷入沉思。

  一排长窗的布帘缓缓拂动,这个家早已不是一个家。

  我叹一口气,回到房间去披衣服,一到假期,根本不想穿工作时穿的那几套衣服,我换上了毛衣长裤。

  刚想打电话给无忧,门铃响起,她已经出现。

  我笑着迎上去,“你倒是干脆。”

  “我一向的作风就是如此。陈小山呢?”

  “出去了。”我摊摊手。

  “到宝岛歌后那里继续睡眠?”无忧问。

  我白她一眼,“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要紧,在他跟前就不必,何必叫他下不了台”。

  “你还帮着他?他这种人,随身带着台阶与梯子,还不是自己咚咚咚的下了台。”无忧笑。

  “那么你也得给我下台的机会。”

  无忧睁大眼睛,瞪着我半晌,终于低下头。

  过了很久,她说: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我是很计较的,”我说:“别再拿我的婚姻来开玩笑,我知道我自己的事,你别再插手。”

  无忧说:“真没想到结果是你与我摊牌。”

  我笑:“枉作小人?”

  “不不,我不是小人。”无忧说:“我衷心认为你不是一个快乐的人,我想帮助你”。

  “要帮助别人成为一个快乐的人?无忧,你自己无忧也罢了,何必还担着这么伟大的志愿?况且你也看得出,十五年我们都过了,也不劳别人担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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