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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阿芝说:“在理,与你无关,在情,说不过去,你且回来见他一面,旅游的机会多得是。”

  印子仍然不知说甚么才好。

  “我去看过他,很可怜,英雄只怕病来磨,平日那样神气的一个人,此刻身上插满管子,动弹不得,子女远远站着等他遗言,像是不认识他似的,前妻不愿现身,印子,你想想。”

  印子终于说:“我马上回来。”

  阿芝松了口气,“难为你了。”

  印子放下电话,披上浴袍。她看到裕进站在露台前看风景,背光,穿着内衣背心,美好壮健的身形尽露。

  他没有转过身子,只是无奈而寂寥的说:“又要走了?”

  “我去一下就回来。”

  裕进忽然说:“去了就不必回来。”

  印子看着他,“你说过会永远等我。”

  裕进答:“我反悔了,所有承诺均需实践,世界岂不累死。”

  印子沉默。

  “再等下去,我怕你看不起我。”

  “我明白。”

  “失望的次数太多了。”

  “我知道,每一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。”

  “你回去吧,他们等着你。”

  “我只回去一刻。”

  裕进忽然笑了,“今日一刻,明日又一刻,我同你不能这样过一生。”

  他收拾证件,取过外套,拉开酒店房门,“再见。”竟潇洒的走了。

  印子也没有久留,她立刻到飞机场去订飞机票。

  归途中印子脚步浮动,一切都不像真的,阿芝立刻把她接到医院。

  洪钜坤的实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。他整张脸塌下,皮肤似棉花般失去弹力,嘴与鼻、手及胸都插着仪器。

  但是他还看得见印子。

  “你-——”,他挣扎着动一动,神情意外,没想到印子会出现,随即闭上眼睛,看错了,他想,一定是幻觉,她怎么会来。

  可是,那轻柔的声音传来。“吃得太好,是都市人通病,问你还敢不敢餐餐烤十八安士的红肉。”

  是她,她真的来了。

  他又睁开眼睛。

  印子按住他的手,“痊愈以后,坏习惯统统改一改,多点运动,我讨厌哥尔夫,飞丝钓鱼倒是不错,要不,索性行山,或是徒手爬峭壁,唷,可以玩的说不尽,何苦天天坐在钱眼里。”

  忽然之间,那铁汉泪盈于睫。

  看护过来检查仪表,“咦,生命迹象有进步。”立刻抬头看着印子,“小姐,无论你是谁,留在这里不要走。”

  印子轻轻说:“我想淋浴更衣。”

  看护笑着同病人说:“这要求仿佛不算过分。”

  洪钜坤握住印子的手,“不……”

  印子无奈,“他这个人就是这样,一言堂,专制、霸道、自私、不理他人感受。”洪钜坤不住摇头否认。

  阿芝进来轻轻放下一只手提包。

  印子说:“我借这里的浴室用一用。”

  洪氏住的医院套房像豪华酒店一般,设备齐全。

  印子淋浴洗头,不久套房内蔓延着一股茶玫清香,把消毒药水味统统遮盖过去。洪钜坤忽然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。

  半晌印子穿着便服擦着湿发出来,看到长沙发,便躺下看杂志,“我睡这里就很好。”

  顺手取过茶几上水果咬一口。

  洪钜坤轻轻问:“男朋友呢?”

  印子一怔,在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问这个,可见他生命力之强,印子毫不怀疑,他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。

  她不敢讪笑他,只是据实答:“丢了。”

  “因为我?”

  印子无奈,“一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,他受不了。”

  “不好意思。”

  “你我何用客气。”

  “你那么爱他。”

  “不,”印子更正,“我爱我自己更多。”

  洪钜坤笑了。这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笑。

  印子轻轻说:“那么他呢,也发觉不值得为我再牺牲下去,于是因了解分手。”

  “是我从中作梗的缘故吧。”

  印子答:“你一定要那样想,也任得你。”

  他满意地合上眼。接着,他轻轻说:“在我年轻的时候,戏院每天中午,做旧片放映,叫早场。”

  印子点头。“我听说过,那是戏院的流金岁月。”

  “我看了无数名片,其中一套,叫《野餐》。”

  “我知道,金露华与威廉荷顿代表作。”

  “印子,同你谈话真有趣。”

  “你知道为甚么?俗人对俗人。”

  洪钜坤笑得呛咳。

  “记得他俩跳舞经典的一场吗?她穿一件桃红色伞裙,轻轻扭动双肩,看着他舞过来……少年的我,为那艳色着迷。”

  “女主角的确是尤物。”

  “印子,你愿意为我穿上桃红色伞裙跳舞吗?”

  印子答:“我试试,不过,怎么能同荷里活比。”

  洪钜坤感喟地说:“你更清丽。”

  这时,守在套房外的王治平忽然推门进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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