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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子盈真想即时扑到母亲怀中,她感喟说:“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

  子函忽然问:“妈妈可有男朋友?”

  “我未见过。”

  “妈真了不起,在她口中,全无怨言。”

  “是,年纪越大越觉得她克制、忍耐、大量、得体,学得她一成已经够用。”

  “这样忍让,她内心一定辛苦。”

  “但是,总不露出来。”

  复活节有一个星期假,子盈突然在家出现。

  新上任的菲律宾佣人不认得她,不愿开门。

  阿娥一看,惊喜交集:“子盈,你回来了。”

  他们家规矩,从不叫少爷小姐,王女士说过:连荣国府里仆人都只直呼宝玉,小孩才能快长大。

  一打开门,子盈发觉阿娥鬓脚全白,心里一震,拉着她手一路叫妈妈。

  一进门听见细细碎碎搓麻将声,心里已经定一半。

  再看见妈妈一头黑发,打扮时髦,在家也戴着金珠镶钻耳环,不禁放心。

  王女士一见子盈,牌也不搓了,一手推开。

  子盈索性抱紧妈妈。

  王女士疑惑:“你毕业了吗?不是还有一年吗?”

  其中一位阿姨笑说:“子盈真可爱。”

  “子盈,这是大姆妈。”

  大姆妈,即是大姨妈。

  子盈招呼过。

  只听得母亲又介绍:“林家姆妈、陆家姆妈。”

  在沪人口中,女长辈全尊称妈妈没错。

  接着,林陆两位告辞,只剩下表姨妈。

  阿娥替她们换过新泡的龙井茶。

  子盈知道她们有话要说,退出去梳洗。

  淋完浴,擦着头发经过麻将房无意间听见她们的对话。

  母亲说:“他是想在接交仪式当晚得到一张帖子。”

  姨妈意外:“你还替他说情?”

  母亲不出声。

  “式笺,你脾气也太好了。”

  “他烦过我好几次。”

  “叫他死开点。”

  王式笺忽然笑了。

  姨妈奇问:“笑什么?”

  “笑上海话尖刻,试想想,叫人家死也要死得远一点。”

  “对付程柏棠这种人,刚刚好。没问题,就给他一张帖子,叫他坐第一排,若不,仿佛我王家连这点能耐都没有。”

  “近日来,很多人都对王家表示极大敬畏吧。”

  “是,被你猜到了。”

  “好些平时不太见得到的太太,忽然都来电推举我做她们什么什么会的会长,真稀奇。”

  “广东人叫这做跟红顶白。”

  “未必是性尧哥选上。”

  表姨妈笑:“子盈怎么忽然回家来?”

  “她真还似小孩,率性而为。”

  “仍然小嘛。”

  “不小了,她只爱吃爱睡,单纯之极,并无七情六欲。”

  “是惟一像少女的少女,”姨妈这样称赞,“别人十七八岁,已成妖精。”

  子盈听到这里,笑笑,回房休息,阿娥捧来生煎馒头,她一口气吃下十个,然后倒在床上入睡。

  妈妈形容得她再正确没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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