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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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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就是不喜欢香雪海。” “你喜欢过谁?”我反问,“每个女人都是你的敌人,低一点的你瞧不起,高的你又妒忌。” 她脸色转为锅底一般,“关大雄,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些什么?” 我吓得把话往肚子里吞。 “我觉得香雪海这女人像黑夜钻出来找替身的女鬼,分分秒秒盯着你,你以为我看不出来?” 我忍不住,“你太担心了,叮噹,紧张的女人不是美丽的女人,我自问对你忠心耿耿,你何苦毁自己的仪容。” “关大雄,你离开我的公寓,我三天内不想见你。”叮噹说。 “你静一静也好。”我赌气。 我站起来走。 为香雪海吵架,嘿。 笑死人,硬说人家看上我。 哈,叫人家知道恐怕吓一大跳。 我有什么好处?能叫人家看上我? 我驾车往第一会所吃中饭。 对侍者说:“这是我第三万零七个公司三文治与啤酒。”吃得我都想哭。 有一个声音温和地说:“试试龙虾沙律,不错的。” 我抬头。 香雪海。 黑色的乔其纱旗袍,白皙的皮肤。我立刻站起来。 “教养很好哇,”她坐下,“现在的男人再摩登,也很少为女人起立。” “他们的爹妈没教他们。”我凑趣说。 她背光坐着,脸上有一种倦容,面色不好,但并没有浓妆,她永远懒洋洋,不过那对眼睛,呵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。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爱上比他们大许多的女人。 叮噹并不是小女孩,不过她的表情仍然是单纯的,哭跟笑、妒忌、发脾气,来来去去都浅易,可爱的叮噹,无论读者如何称颂她,享有多大的名誉,她还是个孩子。 香雪海的表情是有层次的,引人入胜,想剥茧抽丝,看看她内心世界到底如何? 她取出香烟,我为她点火,她高贵而落寞地吸一口,缓缓吐出。 我虽然对香雪海有莫大的倾慕,但叮噹还是不必多疑,除非有很大的理由,我不轻易背叛我所爱的人,订了合同必须履行,君子自律。 “听说你女朋友是个作家。”香雪海说。 “是的,而且相当有名气。”我说。 “那多好。”香雪海微笑。 “是呀,时代女性不甘心光坐在家中,总得想些事出来做,不能做得太辛苦,又不能太平凡,试想想,还有什么职业比作家更高贵更突出更清闲?” 香雪海讶异,“你当着她面也这么说?” “嗯。”我说,“我们无论什么都摊开来讲,所以她时常被得罪。” “嗳,水清无鱼,人清无徒。”她含深意。 我不语。 “写作讲天才吧?” “是要有点小聪明,”我说,“观察力强,生活圈广,肯思索,肯多练,不滥写,这些都是要诀。” 香雪海笑,“看来你可以开班授徒呢,”她懒洋洋地说,“你女朋友真能忍你。” 我涨红脸。 侍者把午餐端上,她吃得很多,难怪有点微微发胖,一个女人胆敢无忧无虑地吃,真是英勇。 她冰雪聪明,看出我在想什么,于是解嘲地说:“……不知还能吃多久……”又自觉话说得太严重,住了嘴,有点凄惶。 我立刻觉得这是我的过失,她应当有权利吃,关我什么事呢?是我的目光令她不安。 我按住她的手,“对不起,你吃呀。” 她笑了,一双眼眯成线一般,媚惑得惊人。 赵世伯说得对,她不是一个美女,但她比美女更难抗拒,因许多美女心灵一片空白,她太有味道。 我为掩饰心中的向往,把餐巾一丢,搭讪地看手表。 “还有十分钟。”香雪海说。 我说:“赶时间上班真苦恼。” 她把最后一件龙虾肉送进嘴巴里。 “但这种苦恼不是免费的。”她叫杯黑咖啡。 我无端端地心猿意马起来,“你的名字……太美的名字。”我用手托着头。 也许是对着光太久,也许是吃得过饱,我有点精神恍惚,巴不得下午请假到香家的泳池边去睡中觉。 “叮噹这个名字才好听。”香雪海提醒我。 我定一定神,“是的,叮噹,多么卡通化——做人有时候也像做卡通。” 香雪海抬高精致的下巴思索一下,“不,做人像做戏,不像卡通,卡通的人生太美满,卡通属神话科。” “可是现在那种科幻卡通也充满悲欢离合爱情死亡。” “是吗?”她诧异,随即叹息一声,“我是老一脱的人物,早落伍了,我还以为卡通是仙履奇缘,小鹿斑比。” “呵不不,早不是了。”我说。 她牵牵嘴角,“然而像我这样的一个人,与社会脱节是没有损失的。” 我又看看腕表,“我要走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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