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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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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 有什么益处? 赵三第一个打破沉默。 “香女士,如果你没有空,会议可以改期。”他的声音严峻。 香雪海答:“我不是没有空。” “那么请理发匠出去。”赵三忍无可忍。 “他又不妨碍各位,何必出去。” 另一位会员说:“香女士,这是一次严肃的会议。” 香雪海那宝石似的眼珠,流动一下,微微地笑,“理发不是不正经的事,戚先生。” 又有一位中年人说:“香女士,一心不能两用。” 香雪海有点不耐烦,“各位何必固执,会议继续。” 赵三扬声说:“香女士,我退,待香女士精神略佳的时候,我再应召前来。” 他不待香氏答复,向我使一个眼色,我俩一起站起来。 这个叫香雪海的女人冷笑一声,“赵氏不顾损失?” 我忍无可忍,觉得应助赵氏一臂之力,便回一声冷笑,“赵氏损失得起!” 举座皆失色。 我与赵三开了会议室的门,拂袖而去。 我俩一直沉默,直到走在街上。 可爱的阳光炽热地沐浴在我们身上。 “恐怖的女人,”赵三喃喃曰,“就差没在额上凿字曰: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” “不是我看不起女人,”我骂,“女人实在不是东西,十个有九个患权力狂,一点点抬头,便欺压别人,图做慈禧太后,目中无人,丧心病狂,女强人大半不可理喻,通通应该打三十大板,”补一句,“打在屁股上。” 赵三说:“真是心理变态,亏伊想得出,当众理发。”他闷闷不乐。 我也很挂心,“刚才她说到损失,会有什么损失?” “失去一手资料的损失,你应知道现在做生意似打仗,情报准确,下手狠辣是八字真言,不过不怕,我们自然有办法应付。” 我摇头,“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,哪一个不在本家呼么喝六,巴巴地跑到金玻璃大厦去受她的气。” 赵三莞尔,“活该是不是?有时也觉得很痛快。人到无求品自高,偏偏那些人那么有钱还那么贪,这么大的年纪还看不开。” “人为财死。”我感叹。 “叮噹是正确的。”赵三说,“一个人穷其生,可以花得掉的钱是有限的。” “别老把我未婚妻的名字挂在嘴边。” “你们几时结婚?”赵三问。 “婚后我们打算生五个孩子,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我说,“你可知道生育教养五个孩子的费用?天文数字。”我补一句,“钱还是有用的。” “替我问候她。” “省得。” 叮噹说得对,这次的侮辱由我自招。 叮噹问我香雪海的真面目。 “除出一双眼睛,一无是处。”我说,“赵世伯是那种老式人,他看女人先要眉目姣好,样子甜,年纪轻,一团糯米似的,嘻嘻哈哈,毫无机心,所以他给香雪海零分。” “你呢?” “负六十。” 叮噹哈哈大笑起来。 我一本正经地说:“谁还见过沉鱼落雁的美人儿不成?心术不正,相由心生,就不好看。” “你看你,费那么多功夫。” “你最近在写什么?”我想把香雪海事件撇在脑后。 “比较金庸武侠小说中女主角之形象。”叮噹说,“很吃力。” “真的?”我说。 “我画了一个图表,先将金庸笔下所有女主角的外貌及性格都详细列出来,非常的费劲,但异常的有趣。” “是吗?反正你是天下第一闲人,几时做好给我瞧瞧。” “才做了一小半,就发觉金庸笔下的美女首先要有雪白的皮肤,白得透明白得吹弹得破。” “呵?新发现。”我有兴趣。 “略黑就成为次货。” 我忽然想起香雪海的肤色,白中透青,像博物馆中陈列的宋瓷,白得透明,应该是那个意思。 “此外就是要有一头长发。”叮噹笑,“越长越好,最妙是碰到地。” 香雪海的一头黑发……我回忆着,心中不禁一阵凉。聊斋志异中的女鬼,香雪海浑身就是带着这种诡秘的神态。 “……所以现代的女性,蓄短发,晒成太阳棕,全不合规格,不入流。” 我心不在焉,“你做妥这项研究,最要紧给我一份。” “——你在想什么?”叮噹问。 “没什么,我累了,一疲倦就心神不能集中,恍惚得很。” “公司很忙?” “公私两忙。”我说,“我想我们也该结婚了。” “结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,要筹备良久,我懒得很,提不起那个劲,最近我找到上海申报的一叠合订本,正在细细查阅,没时间。” “三十年后,你是会后悔的。” “后悔什么?”叮噹问,“余生晚也,只能在申报上看到阮玲玉出殡的情况?” 叮噹的嘴巴,谁够她来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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