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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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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,终于口出怨言。 像个小媳妇似的,样样为她着想,低声下气,只求她在这里有归属感,什么都亲力亲为,希望可以弥补她所失,这些日子下来,已发觉如精卫填海。 国香连银行户口都没有,汽油用光了,就任由车子停在那里不动,打开冰箱,一叠声“明明明,矿泉水全喝光了”,又不同女佣说话,做功课做累,便对我说“真想喝一杯咖啡”,换下的衣服,并不懂得挂好……生活上完全需要照顾,被施秀升宠坏了。 老施做得到的事,应该不难,但别忘记我是新手,难免手忙脚乱。 有时呆在厨房半晌出不来,也会苦笑,不过服侍国香,乃是我之荣幸。 当务之急,是寻找助手。 辗转介绍,得了一个极高明的厨子,一手粤菜出神入化,国香极之赞赏,我大大松口气。 吃是大问题。 每到下午,国香便娇慵天真地问:“我们吃什么?”又特别不喜上馆子。 现在好了。可惜一个厨子的薪水与大学讲师相仿,只得问林自亮挪款子。 国香并没有来敲门,是我自己端了梯子下台,启门出去。 她全神贯注看牢电脑荧幕,正做功课呢,荧幕翠绿光线映在她脸上,使她稚气的面孔看上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、精灵似的美。 林自明林自明,你看清楚了,这确是你朝思暮想的盛国香,既然她已在你身边,夫复何求。 她每个小动作都使我心弦震荡,深觉可爱。我一个人坐到露台去,风已十分有凉意,不自觉已过了整个夏季,不禁辛酸,国香,莫辜负我为你担当的一切。 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我肩膀上,我心怀大宽,正以为要听到什么柔情蜜意的话,国香说道:“快来看!有新发现,实验记录证明乌贼的触须在污染水域中已失去作用。” 这就是盛国香。 第二天放学回家,发觉一屋子是人。 从前施家常有类此聚会,我不止一次做过客人,但身为主人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 师父师母见到我,迎上来。“国香的研究有新突破,把朋友叫来茶聚。” 我强笑问:“她时常开惊奇派对吗?” 国香把我拉到一角,我等待几句体己话,谁知她说:“记得你以前做过的黄油布甸吗?我们需要一只八人用的大型甜品,大家肚子都饿了。” 我说不出话来。 那些科学家有些把咖啡倾倒在米色地毯上,有些随意乱弹烟灰,只觉他们声音越来越尖,笑声越来越讽刺。 我听见我自己说:“教了一天书,十分疲倦。” 师母忙来解围,“我们出去吃茶。” 国香一点儿也没看出我脸色已经幻化成一种灰绿色,还说:“但是这里比较舒服。” 我忍不住接上去,“况且可以给我一个表演烹饪技术的机会。” 师母忙把我拉进厨房。 我取出最后一罐啤酒,喝闷酒。 她责备我:“她已经使你不耐烦?” “不,是她的朋友,她的女儿,她的事业,她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我。” “你认识她的时候,她已经是那个样子。” “但我一直盼望——” “——盛国香会在你下班后拿拖鞋给你?”师母声音越发严厉。 “我若这样想过,叫我天打雷劈。” 师母低下头,忽然笑了。 我瞪着她。 “你年轻,没赶上我们家盛况,你师父曾叫我做十二个女学生吃的晚饭,只给我九十分钟。” 我抬起头来。 师母感喟,“那些女孩子一下子要糖,一下子要奶,把我当老妈子差遣,一边围着我丈夫谈笑风声,真难受。” “所以你离开了他?” “还有其他许多原因……” 有其父必有其女。 “出去吧,别令她难堪。” 我与师母推门出去,客厅里已音无一人。 他们呼啸而散。 屋里似炸弹炸过,一塌胡涂,也不知这班蝗虫还会不会回来,我默默祈祷。 师母笑,“希望你有个勤快的佣人。” 我苦笑。 “对了,施秀升已把国香的秋季衣物整理出来,你派人去拿吧。” 师母取过手袋,预备离开这是非地。 “不是我说,你无法同施秀升比。”她叹一口气。 师母泼下一盆冰水走了。 女佣收拾残局之后,要求加三倍薪水。 我发觉入不敷出才是最大的问题。 国香签的单子如雪片寄到我名下。 我已亏空良多,不由我不与她坐下来详谈。 黄昏她回来,对井井有条的客厅并不觉异样。 我原谅她,每个大女人背后总得有个小男人作无条件奉献。 “国香。” “我知道。你要教训我了。”她轻笑。 我心如黄油遇热,立即融化。 “我们那本报告已为宾夕法尼亚大学接纳,同事们说值得庆祝。”从不解释的她,这样已算十分婉约。 我出示帐单。 国香莫名奇妙。 我只得开门见山,“看,童装公司、电子显微镜零件代理店、法国餐馆……” 国香忽然会过意来,“可是钱不够了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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