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他比烟花寂寞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十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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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听听这张乌鸦嘴。” “那还等什么?去找他哇。” “慢着,不是那么容易找的,我还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。”编姐说,“贫在闹市乏人问,我得打听打听。” 朱老先生有七十多八十岁,出乎意料的健康,住在远郊,开车要两小时,但抵达时却觉得值得,郊外风景与空气俱佳。 他很瘦,与一只玳瑁猫作伴。 晚年虽乏旧友问津,但看得出他薄有节蓄,因此老妻可以在麻将房搓牌,且有老女佣送茶递水。 我们自我介绍后,他老人家点点头,“呵,你就是那个女孩。” 我很感动,二十多岁,还被人称为“女孩”,罕有的奉承。 “是哪个女孩?” 老先生递上报纸我看。 一看之下,我呆住。娱乐版上图文并茂,说明我是姚晶财产的承继人。 效率也太高了。 老先生问:“找我有什么事?来,吃些杏脯陈皮梅。” 当然姚晶没有必要把钱财留给恩师,老先生生活很舒适,而且已近八十岁了。 他一脸的老人斑,看上去每一个斑点像代表一件特殊的经历。 “你和姚晶熟吗?”编姐问。 “怎么不熟。” 见过姚晶那么多亲友,数他最亲切,最容易说话。 当然,他是我们的老行尊。 “朱伯伯,说给我们听。” “姚品进我训练班的时候,有十八岁了。” “不是十六吗?” 老先生算一算,“她今年应是三十六,我初见她时,正是十八岁。” 我们仔细聆听。 “非常漂亮的小姑娘,一双眼睛水灵灵,不知道为什么,越是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,越是听话聪明。” “怎么样的家庭?”我追问。 “人也已经过身,还说那么多干什么?” 我与编姐对视,暂不出声。 他不会不说,一则年纪那么大了,说话何须顾忌,二则他寂寞。 寂寞的人都爱说话,而且必然有秘密出口,如果不拿秘闻出来,有谁会耐心听他的?我很了解。 他会说的,给他一点时间。 我与编姐含着又甜又酸的杏脯,喝着茉莉香花茶,很欣赏这一点点的闲情。 老人家很会享受,年纪大了,最好身边有几个钱,做什么都可以,不用侍候子孙面色,寂寞倒是其次,最要紧是生活不吃苦。 过了很久很久,朱老不着急,我与编姐当然不催他。 终于他叹口气,开口说:“你们女孩子啊,嫁人的时候,眼乌珠要睁得大一点。” 我一震,这分明是说姚晶。 我假装没听懂,我说出我的哲理:“有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,该嫁的时候,只好找一个来嫁,嫁错了也无可奈何。” “这是什么话!难道没人要了吗?” 我理直气壮地说:“因为寂寞呀。” 朱老伯使劲摇着头:“在父母怀抱中才是最幸福的。” 编姐与我忍不住笑出来。 “笑什么?”朱老伯直斥其非。 她笑老人家的语气似五十年代的国语片对白,什么女儿心,快乐天使,苦儿流浪记,一回到慈祥的父母身边,顿时有了荫蔽,一切不用担心。 朱老伯茫然:“我不是不知道,现在的世界与以前不一样了!” 编姐忍不住说:“朱先生,即使在以前,电影界里也没有第二个像你那么好的人。” 这话说到朱老伯心坎儿里去,“唉呀,”他说,“人好有什么用?” 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我掩着嘴巴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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