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五十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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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自然。” “那证明你想同时摆脱两名男士。” “是是是,给你猜中。” “他们怎么想?” “照规矩是不甘心。” “你应该做得像是被他们摆脱一样。”她笑。 “我又不甘心。” “只要实际有得益,何必沉不住气。” “我没有那般炉火纯青的演技。” “陈先生最生气?” 我点点头。 “你要小心。” 我也隐隐觉得要小心,都有预感会有下文,但是小心什么,又说不上来。 骂也骂过,吵也吵过,哄也哄过,国维应当罢手。 但心里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。 “明天我会搬进自己的地方。”我说。 “还没有装修好,油漆未干,睡在那里当心发风疹。” 随便什么都好,总得走。 我打个呵欠。 周博士微笑,“休息吧。” 呵欠。从没打过阿欠,紧绷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动作的,今日居然掩着嘴打起阿欠来,可见有信心开始新生活。 周博士递上一叠毛巾,我漱洗后上床。 床褥冰冷,蜷缩着入睡,双脚一直没有暖和。 没有一张床是熟悉的,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 搬到新家,关在屋里,先睡上十日十夜,孵熟再说。 若不是国维出头,继母一家人不会撤消控诉,若不是国维出头,也无法获得生母的遗产。 一直感激他,只是无法同他做夫妻。 天蒙蒙亮,双眼干涩,睁不开来。 隐约间有人推开房门进来,不顾三七二十一,在我头枕底摸到手袋,抓在手中。 银灰色的华丽丝睡袍一闪,我放下心来,这是周博士,女人即是女人,无论事业多成功,也有柔弱的一面,连一件睡衣都穿得这么考究,独自芬芳。不知道她进来干什么,但我握着手袋的手却松汗来,这是她的家,她当然可以自由出人,或者她进来寻找什么东西。 一直没有睁开眼睛,太早了,不知说什么话,不过发觉双脚已经暖和。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颇长一段时间,没有任何声响,我纳罕起床。 刚欲睁开眼睛,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。 他们每一个人都仍把我当小动物,连周博士也不例外。 刚欲出声,只觉她趋向前来,一阵香气,还不知发生什么事,她柔软丰盛的嘴唇已经贴在我的脸庞。 我明白了。 完全明白了。 一刹间僵住,竟没有推开她,只觉悲哀如无底深渊,我正向其中堕下。 她知道我已醒,双手捧住我面孔,“海湄,”她喃喃叫道,“海湄。” 我自床上坐起,一手隔开她。 只见她双目布满红丝,仍然捧紧我面孔不放。” 我挣扎,“周博士,我以为你是真正的关心我。” “海湄,我当然关心你。”她喘息。 “但不是这样。”我说,“不是这样。” 她松开手,“我以为你明白。”诧异不在我之下。 我无限失望地看着她,神色十分厌恶,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癖好,世上竟不再有正常的人了。 我指着她:“你原是我的明灯!” “我仍然可以做你的导师。” “为什么要牵涉到肉欲,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们靠这具肉体做人,海湄,别告诉我你只与男人在沙滩手拉着手散步。” “但你是不同的。我对你寄望那么高——”我再也说不下去,掀开被子下床。 我站在窗前,心情之失落,难以形容,与周博士相处数月,无形中已产生浓厚感情,她代表光明希望理智,一切美好面,但今晨她却把自己拉到与我同一地位。 此时她也冷下来,“对不起,海湄,以你的敏感,我以为你早已看出来。” 我双臂紧紧抱在胸前,十分悲哀。 并不是她的错,是我自己不好,至今还存幻想,无端把周博士封为偶像,待发现她与常人无异,便把她自高台拉下来,诸多挑剔。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,我滑开。 “你接受我邀请,你并没拒绝,我以为你已考虑清楚……” 我忍不住说:“是我不好,全属误会。” “我并无刻意隐瞒什么。” “我的错。” 我一直在寻找完美的偶像,但世上只有人,没有神。 果然,周博士恢复她平时雍容的姿态,略为尴尬地说:“海湄,我只是一个人,我渴望获得共鸣。” “你的生活习惯并不过分,只是——”我摊摊手。 老毛病又回来了,紧要关头总是难以表达自己,我困难地吞一口涎沫,“只是,我不能够同你,我太过尊敬你,不可能。” 我取过衣服,一件件匆忙地套上。 “你到什么地方去?” “对不起。” “海湄,我们还可以做朋友。” “不。” “海湄,你听我说,我不会侵犯你,”她伸手来拉我,“你不能功亏一篑——” 我忽然无法忍受,这同我父亲以及陈国维有什么不同,都不肯放我走,都要在我身上获得满足。 我尖叫起来。 她松开我。 我抓起手袋,瞪着她。 她退后一步。 “我不多说,我现在就出去,”她扬起一只手,“我这就走。”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,退至门角,飞快地转出去。 我吁出一口气,坐下来,用手捧着头。 连周博士也失去了。 我穿上大衣,冲出她的住宅。 笨,真笨,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,原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,温言相向,她不见得会勉强我。 但失望的痛苦大大,无法适应,反应过激,自此失去一个朋友。奇怪,千疮百孔的我,却希冀有十全人格的朋友,幼稚。 这不是笨是什么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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