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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


  夜深,锁在房里打扮修饰。

  抓起手袋,轻轻自露台爬出去,可惜在一株棘杜鹃处钩破了丝绒裙。

  耸耸肩,不敢用车,怕引擎声惊动陈国维,一直步行出去。

  到大路,突然有辆车用低灯着牢我闪两闪,一转头,心中一喜,果然是他。

  像是怕吓着我,他把车子慢慢驶过来。

  他的目光也是难以形容的,仿佛见到的是一只鬼,不是我。

  这只鬼还是拉开车门,上了他的车子。

  他把头搁在驾驶盘上,看着我,像是自言自语,有一股茫然,他说:“我一向是不回头的。”

  这次是为什么破例?

  他喃喃地说下去:“而像我这样的人,是不懂其他的。”

  他把车子开出去。

  而我,也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,不过丝毫不介意,一点儿不抱怨,也绝不记恨,因为他能给我今夜这般的乐趣。

  两个邪恶的人,在黑夜中偷偷活动。

  到达他的地方,发觉职员全部换过,他那好心肠的经理呢,也撤了职吗?

  许多陈设都变了款,地毯及墙纸灯饰也是新的。

  很好,没有不愉快的记忆。

  他带我到一个新的跳舞厅。

  “乐队呢?”没有音乐怎么行。他指指桌上一只小小的无线电。就是它?

  他把它旋开,先听到毕剥的电波杂音,然后逐个电台挑选,新闻报告,不行,广播剧,也不行,访问明星谈心事,不恰当,终于有一个台在播轻音乐,他把无线电调校到好位置。

  舞厅尚未全部装修妥当,许多部分用大张白布遮盖,空气中挥发着一股油漆味。

  并不觉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
  他邀我跳舞。

  踏上舞池,才知道惊异,地板是软的,不不,有弹簧,每走一个舞步,地板都帮着你脚步还原,使舞者更轻盈舒畅。

  这是什么样的设计啊,我放纵地与他随着音乐转,转至几乎失去平衡,然后靠着他身子停下来,面孔贴在他胸膛上。

  他要给我看的东西,大概就是这个神奇的舞池吧?

  “谢谢你。”我由衷地说。

  他微笑,示意我抬头望。

  我看向天花板,一时还不会意,但没多久,便发觉天花板在移动,分为左右两边,当中渐渐露出裂缝,看到夜深的天空。

  我呆住了,仰着头,不愿眨眼。

  这碰巧是个星夜,黑丝绒上布着水钻,同我身上的裙子是一式的,每一粒星都闪烁。

  天花板越移越开,终于整个小小的跳舞厅都暴露在天然环境之下,清风徐来,空气有点寒意,朗月自云层透出,不用开灯,也可看到舞伴在微笑。

  多好玩。

  真不枉此行。

  不错,一定要在晚上看才有意思。

  从来没有见过更美丽的星夜。

  他斟酒给我,酒的气泡自百合花形的杯底一串串珠子般升上,我一饮而尽。

  “一切都是为了你。”他轻轻说。

  不管是真是假,都不枉此生,在这一刻我觉得重要,他懂得讨女人欢心。

  想说一生与我共度如何。

  但最怕一生这么长,你想想,世上有无可能有人日日如此腐败过日子。少不免要做些比较有意义的事,但一牵涉到意义这两个字,即时会引起头痛。

  我们此刻在做假人,做真人不会这么简单。

  渴望多些机会过这种生活,所以不要说一生,没有一生,没有什么长到一生那么长。

  日子一久,便落得母亲那般下场。

  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舞,乐得趁势落篷。

  紧紧拥抱他,拥抱难能可贵的好时光,因为一离开他,便要回到现实世界。

  真想可永永远远呢喃地舞下去,不觉疲倦,但是时间一定会不留情地过去。

  风露渐重,天色缓缓转明,只余月亮淡淡在天一角,不肯隐去。

  我把手自他肩膀放下,完了。

  他用外套罩住我,不知按下哪个钮,天花板渐渐合扰。

  这时才发觉无线电中轻音乐早已停止,正在报道交通消息。

  我扬起一条眉,没想到交通措施也能伴舞。

  他似看穿我心,说道:“菜蔬价格也可以增加情调。”

  呀,他当然知道,他是调情圣手,化腐朽为神奇,是他平生绝学,非同小可。

  可是我的当务之急是自救,他谙此道否?

  我们散步至花圃,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去。

  一直拎着鞋子,在车上要穿上它,脚已经肿起,无法穿过去。

  索性自车窗把鞋子摔出去。

  吩咐司机在小路上停车。

  我步行到家,自露台爬进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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