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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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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生母排第二,母亲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她是否填房,父亲头一个妻子无端失踪,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” “她没有儿女?” “有,大姊姊是她生的,但是大姊姊也从来没提过。我发觉我们家没人抱怨,没人解释,相处数十年也没有对话,就净说今天天气哈哈哈。” “你此刻问大姊姊还是来得及的。” “不,来不及了,大姊姊去世了。”她黯然。 啊。 “你可以问阿馨。”我又说。 “她?她知道得更少。她有一门不闻不问的艺术,无人能及。”阿琅说,“就拿这一次来说,虽然我失踪五年,她提也不提,我究竟在这五年内到过哪里,做过些什么,她根本若无其事。” 那就很高明了,我颔首。在大家庭中生活,非得如此不可,难为她那么年轻就懂得这个道理。 “不错,我们是一家子,”她解嘲地说,“但是比陌生人更陌生。” 比起她来,我略为幸福一点。但是我又多久没见哥哥们了,又多久没与父母好好的坐下来诉说心中之事了?这一幢幢厚厚的无形的墙,到底是什么时候筑起来的? 琅说:“一屋子挤满了人,兄弟姐妹一起长大,但却无限寂寞。我一生之中所遇到的人,最热情的除了敏敏哲特儿,便是婀娜。” 我问:“我呢?岂有此理,我竟然没有份?” “当然还有你,乔穆,我简直爱你呢。”她摇动一头鬈发。 “那倒还不必,虽然慕容家已给了我酬劳,但我对你,可真是没话讲的。” 我送阿琅回家,而其实是想见一见宁馨儿——呵,这样的名字配这样的女人。 琅仍然住家中,她的房间乱成一片,我找不到一角整齐的地方可以坐下。 琅很有歉意,一直解释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,自从…… 我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里,她穿过的衣服都有一股香味,我竟与琅混得这么熟了,啊另一个婀娜,我有这个本事,可以把所有的女孩子都变成兄弟般。 宁馨儿呢,她在哪里?为什么不过来瞧瞧我们?她到底是一个贵妇——掘金女郎——慕容精忠分子——苦寡妇,抑或扮演了所有的角色?她的真面目又是什么样子的? 我大声问:“阿馨是怎么样的一个人?” 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。”有人答我。 我跳起来,她就站在我的身边。 曹操到了。 琅说:“他对你最有兴趣。”眼睛看着阿馨。 宁馨儿穿一件白色衬衫,一条旧的粗布裤,足踏软底芭蕾舞鞋,这样普通的衣饰,在她身上,变得熨贴无比,大方高贵,一点也不平庸,现在这样子跟昨天在电视上看见她,又完全不一样。 她把琅凌乱的衣服拨开一边坐下,问琅:“工作如何?还高兴吗?” “非常辛苦,非常快乐,被摄影师骂得狗血淋头,然而我想一切还是值得的,我现在做人略有目标。” 她继母闲闲说:“流浪了五年,并没有寻找到目标吗?” 琅不响。 宁馨儿叹口气,“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。” 琅赔笑:“你口气益发像个母亲了。” 这两个年轻女人的关系是这么特别,我诧异极了,深觉有趣。 宁跟着说:“你要是喜欢工作,不如到自家公司寻个位置,慕容家再没落,比起那些暴发户又还胜几筹。” 琅说:“你为什么不改嫁呢,尽坐在慕容家噜嗦。” “我改嫁?这一辈子你休想,倒是你是我心头一块大石,能嫁掉你就好了。” “我碍你什么?我又不是你生的。” “为你好。” “我为的也是你好。” 我觉得这对白简直精彩绝伦。 终于宁馨儿说:“好了好了,只要你高兴。” “你呢?”琅问。 “我什么?” “你高兴吗?”琅加一句。 “我?”宁馨儿抬起了头。 “你为慕容家,也精疲力尽了,也该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。” 宁勉强的笑,“你这个糊涂蛋,倒教起我怎么过活来了。”她转头走。 “你上哪儿去?” “我与艺术厅的人有事要商谈。” “谈啥?” “你爹收着的那些瓶儿罐儿,总共一千两百多件,我实在受不了,索性以他的名义捐出去,人人可以欣赏,也是德政一宗。”宁馨儿说,“你若是不赞成,就由你接收。” 琅吐吐舌头:“我才不要,二哥哥要不要?” 宁馨儿叹口气,“他亦不要。”出去了。 我奇极,问琅:“什么罐子瓶子?” 琅耸耸肩,“我也不清楚,许是古董,没人承继爹的兴越,不如让公众欣赏。”她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。 我怪叫一声,都说我自家老爹够阔,看来还不值人家一只角。 “要不要我送你?”我问。 宁馨儿的脸忽然又冷下来。 “她有司机。”琅取笑我。 我不响了,仍然将自己埋藏在沙发中。 琅问:“你喜欢她?” “我被她吸引。” “很少男人不被她吸引。”琅叹口气,仿佛有感而发。 “很多人追求她吧?”我问。 “你很想知道?”琅的大眼睛闪烁。 我不好意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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