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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年轻人摸着微痛的太阳穴。

  把她脸上过浓的化妆洗掉,也许与她母亲一样有着落魄的神情。

  中年妇女老企图把面孔搽得白一点,有时粉太厚太呆,真像一幢墙一样,可是年轻点的女子又爱在脸上打黄粉,加胭脂都是泥土色,真可怕,女性若放弃化妆品就好了。

  他拾起小背包,背包内的东西掉出来。

  少许现款,几张信用卡,以及一面镜子。

  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李碧如。

  这个女儿看样子将一辈子靠母亲生活,不会也没有必要独立。

  电话铃响了。

  开头是没有声音,后来有人低低地说:“我想来看你。”

  年轻人答:“我没事。”

  “导演说你受伤后心情欠佳。”

  “她真多余,何必把这种小事告诉你。”

  “不,我应该知道。”

  “我来接你。”

  “我就在你楼下。”

  “是么,我马上下来。”

  每个女人都觉得她比别人有特权。

  往往喜不动声色,出现在人楼下。

  幸亏楼上没有别的客人,否则,吃亏的是她自己。

  一位行家半夜去开门,门外站着人客,一定要进门,他只得放她进屋,她看到他的老父老母、小弟小妹一大堆人,这才惊觉,对方也是一个人。

  年轻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,决定一年搬一次家,所以家里永不囤积杂物,方便随时卷铺盖离去。

  已经被太多人知道他住在何处了。

  他招呼她上来,斟出清茶。

  她倦慵地躺在大沙发里。

  她问:“你用石孝文名字入住大厦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这是你的真名字吗?”

  “你说呢?”

  “恐怕石孝文亦非你本名。”

  年轻人笑笑,这客人也真奇怪,在这种时刻研究起他的真姓名来。

  “出生时,父母叫你什么?”

  “弟弟。”

  她笑了,觉得非常有趣。

  喝了两杯,她说:“导演叫你搬家。”

  年轻人颔首。

  “她认为我的丈夫是嫌疑犯。”

  年轻人一震。

  “倒不是因为护忌,而是怕失面子。”

  年轻人不语。

  过一刻,她轻轻说:“小儿乳名亦叫弟弟,”停一停,“开头的时候,我们都是妹妹,或是弟弟,然后,在世途上,我们被逼扮演不同的角色,努力演出。”

  年轻人说:“我是自愿的。”

  她抚摸他的脸,“能够这样想,也是好事。”

  他握住她的手,“今日我休假。”

  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!”

  “一个普通女人。”

  她叹息,“你说得对,我也是一个人。”

  如此嗟叹,可见都觉得外人不把他们当人。

  他听到她轻轻说:“孝文,你想要什么,在我能力范围以内,都可为你办到。”

  其实她的能力有限,她不能使自己更年轻,也不能使她丈夫爱她,更不能叫子女听话。

  太多的钱,要来无用,金钱并非万能。

  可惜无钱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。

  “让我来帮你搬家。”

  “你有现成的地方?”

  “有,地址十分秘密,你若不说,没有人会知道。”

  只要有地址,一定会有人知道。

  可是,年轻人没有与人客申辩的习惯。

  他赚她们的钱,吃这口饭,有何资格更正人客的观点角度。

  “过来。”她拍拍身边的位置。

  这个情况又不同,年轻人笑了,他也指指旁边的空位。

  她有点无奈,不过终于轻轻坐到他身边。

  她并不矮,可是身段过分纤细,的确是最佳衣架子,可是异性会赚她瘦。

 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,显然在重温少女时的梦。

  秀丽的她相信在很年轻时也缺少横强生命力。

  她问:“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?”

  年轻人笑笑,“对我好的人。”

  “就那么简单?”她诧异。

  “对我不好,条件再优秀,有个鬼用。”

  她终于明白,笑了起来。

  “搬了家,那些女孩子找不到你。”

  她的目光落在粉红色的背包之上。

  年轻人不语。

  她又问:“年轻是否真好!”

  迟早她们都会问这种傻气的话,然后去到巅峰,便一本正经地凝视伴侣,问:“你爱我吗?”

  不论年龄,都会这样做。

  他抚摸她丝缎似头发,“嗳,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呢。”

  年轻人想起他从前一个小女朋友,有一头天然浓稠的卷发,脸畔全是碎圈圈,洗完头从来不吹干,像海藻似的,他喜欢把头埋进那样温发里嗅它的香气。

  可是,现在他已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,那记忆已埋在心底良久,他也不明白何以他会在这种时刻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。

  他捧起她的脸,她永远这么紧张,从来不懂放松,肌肤上全是疙瘩,他试图抚平,可是从不成功,再着意的话,颈上耳背会发出风疹块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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