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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要一个女人称赞另一个女人美,简直是骆驼穿针眼的故事,我纳闷起来。

  “那就好了,妈妈去世后,爹一直不展颜……爹是个好人,他应该享这晚年福。”

  “震中,”大姐说,“问题是,爹现在一点都不像晚年的人,他风度翩翩,身体壮健,依我看,连你大姐夫都不如他呢。”

  “真的,那太好了。”我身心中高兴起来。

  大姐懊恼地说:“他自那女子处得到了新生命,他不再需要我们了。”

  “胡说,大姐,我们还是他心爱的子女,当然他是爱我们的,况且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,各有各的生活,也无暇陪他,我们应当替他庆幸。”

  “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本来他已接近半退休,香港一些事务本想交给你大姐夫,可是现在他又东山复出,把几间公司整顿得蒸蒸日上,简直宝刀未老。”

  我快乐,“太好了,如此我又可以脱身,否则他老催我去坐柜台,闷死我。”

  “他问你什么时候娶妻。”

  “我?”

  “是,你。”

  “万事俱备,独欠东风。”我补充一句,“东风不与周郎便。”

  “我是你,我就带了女伴,一起回去见见他,好让他乐一乐。”

  “对,带个孕妇回去更理想。”

  “你又蛆嘴了,震中。”

  “大姐,你何必呷醋呢,爹爹永远是咱们的爹爹,你说是不是?”

  “以后不会一样了。”大姐说。

  女人都怕有所转变。

  “农历年我回去好了,你想我帮你说些什么?是不是担心遗产问题?”

  “震中!”

  “那是为了什么呢?你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了,不见得你还想依偎在爹爹膝下。”

  大姐不出声。

  我安慰她,“放心,凡事有我。”

  “你呀,”她的声音听得出有点宽慰,“你这脓包。”

  真是侮辱。

  女人们最爱作贱她们的兄弟。

  “爹结婚你们都震惊。想想看,如果我结婚,你们会怎么样?”

  “不要脸,臭美。”

  与姐姐们的交涉总算告一段落。

  庄国栋临到二月,又告诉我不想回香港了。

 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我说:“老庄,香港三百万个女人,你不一定会在街上碰到她,这种机会是微之又微的,而且说不定她早已结了婚,生了六个孩子,变成个大肥婆,镶满金牙,你怕什么?看见她也认不出她。”

  庄说:“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。”

  “十多年前的事了,你别傻好不好?沧海桑田,香港早就换了样儿,你若不陪我回去,我真提不起勇气去见老爹,有个客人夹在当中,避他也容易点,你说是不是?”

  “为什么要避自己的爹?”老庄纳闷。

  “他老要我回去做生意。庄,你最知道我,我既然什么都不做也有钱花,干吗要回到水门汀森林去每天主持十小时的会议?我疯%?”

  老庄既好气又好笑,“倘若他经济封锁你呢?”

  我搔搔头皮,“我不是败家子,单是我名下股票的利息还用不完,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那辆福士,唉呀,真是随时随地会崩溃下来。不不,爹不会对我下狠劲,我只是所谓‘没出息’,并不是坏。”

  “我要是你爹,我也头痛。”他笑了。

  “庄,你跟我差不多,咱们大哥,说二哥了。”

  “不不,震中,我是翻过筋斗才觉悟的。而你,正如你自己说,你是纯洁的。”他说。

  “老庄,哎,开玩笑的话你又抬回来取笑我。”我拍着他的肩膀,面孔涨红,“谁是圣处男呢?你若陪我走这一趟,我不会待差你。”

  他笑,“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,回自己老家都要人陪。”

  我也笑,“庄,回姥姥家我一定不叫你陪的。”

  “震中,真难得你那么豁达!”他赞我,“有钱公子像你那样,真难得。”

  我忽然问:“记得添张吗?添平日何尝不是谈笑风生、温文尔雅的一个人?”

  说到添张,他也作不得声。

  “他家中何尝不是富甲香港?为了一个女孩子,二十四楼跳下来,肝脑涂地。”

  庄隔了很久,缓缓地说,“人们为爱情所作出的种种,真令人诧异。”

  我苦笑,“我见过那个女孩子,她长得那么普通,她甚至不漂亮!这件事真是完全没有解释余地,可怜的添。”

  庄深深抽烟,“一切都是注定的。”

  我不以为然,“你怎么可以一句话否定一切人为的努力?我断不会做那样的事,我有意志力。”

  庄看着他喷出来的青烟,不与我分辩。

  “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悲观的人,”我说,“你到底去不去香港呢?”

  他侧侧头笑,“去,去。”

  我买了两张来回飞机票,老庄也不与我客气,我们由姐姐送到飞机场。

  小姐姐跟我说:“见了爹爹,你要庄重一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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