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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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咪咪怀孕的身体渐渐不便,她很坚强,仍然工作,有时极度疲倦,我劝她辞职,她又不肯,照样撑着上班,家事交给佣人。 我劝过几次,便省得麻烦,对她我有歉意,我的情感淡淡,不像对玫瑰那般火里来火里去。 我与咪咪是一辈子的事,不把精力蓄藏起来留待后用是不行的。 我在短短三个月间变成一个标准的住家男人,下了班就万念俱灰,回家脱了皮鞋便高声问:“拖鞋呢?” 女佣人倒一杯暧昧的绿茶,香是香,但不知何品何种,我也将就着喝了。书房内有数幅莫名其妙的画,我也挂了,也无所谓。 摊开报纸,我足足可以看上一小时,头也不抬起来。渐渐地我迷上了副刊的小说,一个叫卫斯理的人,写他的科幻小说,告诉我们,生命实在是一个幻觉,我一天天地追下去。 佣人说开饭,我就坐下吃,吃很多,对菜式也不挑剔,比较喜欢白切鸡这些简单易入口的肉类,很快就在肚上长了一圈肉,裤头都有点紧,也不刻意去理它。我知道我已经放弃了。 四月份我们的孩子出生,在产房门口等,我也不大紧张。 孩子顺产,强壮,是个女孩子,我有点高兴,拍拍咪咪的肩膊,半开玩笑地说:“同志仍须努力。” 我的一生,就这样完了吧。 我的一生与咪咪的一生。 但是玫瑰的一生却还早呢。 我们有时也看见她。她永远不老,只是一直成熟下去,美丽、优雅、沉默,脸容犹如一块宝石,转动时闪烁着异彩。 追求她的人很多,妇女杂志仍然以刊登她的访问为荣。即使不是她的美貌,现在黄家老房子那块地,也足以使她成为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女。 她具备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最佳条件。 我问她:“你快乐吗?” “自然快乐,”她说道,“我干吗要不快乐?” 当时在她的书房中,我们喝着不知年的白兰地谈天,咪咪与孩子在客厅玩,黄振华带着他的新女友。 “可是——” “可是什么?”她莞尔,抬头看着壁上悬着的一只小提琴,“因为家明的缘故我就应不快乐吗?我想起家明,诚然黯然,但是我认为一个人既然要什么有什么,就应当快乐。家敏,你亦应当快乐,就算是更生姐,我也这样劝她,世界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。” 我低下头,她迅速改变话题。 “刚才我跟咪咪说,如今你轻松了,孩子生下来真可以松一下气,你猜她怎么说?她说:‘我又有了’。” 玫瑰笑,“我认为她有资格投资购买荷斯顿的孕妇装,反正要生七个,一穿七年,再贵的衣服也值得。” 我微笑。 “一个女人若爱她丈夫爱到生七个孩子的地步,真是……”她温和地说。 我说:“我知道她爱我。” 玫瑰说:“你现在身为人父,感觉如何?” “责任重大。”我据实。 “大哥与更生姐这件事……”玫瑰说,“他俩现在成了好朋友,时常见面。” “他不是有新女友吗?”我不以为然。 玫瑰笑,“那些女人哪能满足他?他现在对更生姐好得很呢,一次他同我去妮娜莉兹店,就买了好几件白衣服,叫人送了去给更生姐,以前他哪肯这样?以前他根本不理这些细节的。” “有复合的可能吗?”我说。 “照我看,可能性大得很,他也该约会一下其他的女子,这样更能使他发觉更生姐的优点。” “你呢?” “我?”她笑着伸一个懒腰,“我还是照老样子吃喝玩乐。你知道,家敏,我除了这四味,什么也不会。” “小玫瑰呢?”我问,“想她吗?” “小玫瑰住在纽约,常跟我通讯,在纽约长大的孩子气派是不一样的。”她微微仰起她精致的下巴。 我心中轻轻地说:玫瑰,我还是这样的爱你,永永远远毫无条件地爱你。 “家敏,家敏。”她总喜欢如此一叠声地唤我,叫得我心神摇曳。 “什么事?”这真是一个使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女人。 “答应我,你要高高兴兴地生活。” “我没有不高兴呀。”我说。 “这句话就已经说得够赌气的了。”她说。 “我会高兴,我答应你。” “我要淋浴换衣服了,”她说,“今晚要参加一个盛宴,我添了一件圣罗兰的长裙,那设计真是美丽——”她伸一个懒腰,笑了,“我真永远不会长大,到今天还为了一件裙子一个宴会而雀跃,多么幼稚无聊。” 然而她在我眼中并无不妥之处,我觉得一个女人要似一个女人,而玫瑰正是一个像玫瑰花般的女人。 “与谁赴宴?”我问。 “罗德庆爵士。”玫瑰答。 呵,溥家明的一章已经翻过,至情至圣的人应当豁达。 “呵,他,”我诧异了,“他在追求你?” “是呀,他们都这么说,”玫瑰天真地答。 “他们?”我问,“你是当事人,你岂不知道?” 玫瑰耸耸肩,“当局者迷。”又微笑,那点眼泪痣闪闪生光。 世间有什么男人挡得住她娇慵的这一笑。 我叹息了。 “我老了,家敏,”她把脸趋到我身边,“你看,都是皱纹。” 笑起来的确有鱼尾纹了,然而又怎么样呢?她仍然是罕见的美女,内美外美,无所不美。 “我们告辞了。”我说。 “有空来探我。”她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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