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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咪咪说她一到那边,就要睡个够,她说她吃不消了。

  实事上她在飞机上就已经熟睡,头枕在我的肩膀上。

  我于是像所有的丈夫们一样,为妻子盖上一条薄毯子,开始看新闻杂志。

  做一个好丈夫并不需要天才,我会使咪咪生活愉快,而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,她懂得世上最幸福的人便是知足的人。

  在魁北克郊区咪咪与我去找房子,咪咪说着她流利的法语,与房屋经纪讨价还价。

  屋价比香港便宜得很,我看不出有什么可讲价的,但我乐意有一个精明的妻子。

  我们看中一幢有五间房间的平房。房子的两旁都是橡树,红色松鼠跳进跳出,简直就似世外桃源。

  我说:“买下来吧。”一年来一次都值得。

  “九个孩子。”咪咪笑,“最好肚子上装根拉链。”

  “辛苦你了。”

  “你养得起?”她笑问。

  “结婚是需要钱的,”我说,“没有这样的能力,就不必娶妻。”

  “可是孩子们历劫一生的生老病死呢?”她问。

  “我尽我的能力供养关怀他们,若他们还不满足,或受感情折磨,或为成败得失痛苦,那是他们的烦恼。”

  咪咪抱紧我的腰笑起来。

  一个月的蜜月我们过得畅快舒服,咪咪对我无微不至,天天早上连咖啡都递到我面前,我还有什么埋怨呢,心情渐渐开朗,生命有点复活。

  每天早上我都问她同一的问题:“你怀孕了没有?”

  她每天都笑骂我:“神经病。”

  我俩乐不思蜀,不想再回香港去。

  我又不想发财,胡乱在哪里找一份工作,都能活下来,咪咪也不是那种好出风头争名利的女人,她会迁就我,我们就此隐居吧,回香港作甚。

  此念一发不可收拾,我便写一封信回家,告诉大哥我的去向。

  信放进邮筒时我想,他毕竟是我的大哥,世上唯一与我有血缘的人,我千怪万怪,也不能怪到他的身上。

  一个明媚的早上,我与咪咪在公园中散步。

  她问我:“你快乐吗?”

  我答道:“我很高兴。”

  “你快乐吗?”咪咪固执起来,犹如一条牛。

  “不,”我说,“我不快乐,快乐是很深奥的事。”

  “你爱我吗?”

  我拍拍额角,“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问这种问题,你喜欢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?说声我爱你又不费吹灰之力,你何必坚持要听见?”

  咪咪笑而不语。

  “黄振华从来没有疯狂地爱过苏更生,可是你能说他们不是一对好夫妻吗?谁说我们不是好夫妻。”

  咪咪不出声。

  “女人们都希望男人为她而死,是不是?”我笑,“如果我死了,你又有什么快乐呢?”

  咪咪抬起头看蓝天白云的天空,她微笑。我最怕她这样微笑,像是洞穿了无限世事,翻过无数筋斗,天凉好个秋的样子——一切都无所谓了,她已经认命了。我叹口气。

  我情愿她骂我、撒娇、闹小性子——女人太成熟懂事,与男人就像两兄弟,缺少那一份温馨,作为一个朋友,咪咪与黄太太自然是理想中人,但终身伴侣……我看了看咪咪。

  《红楼梦》中有句话叫做“纵使举案齐眉,到底意难平。”我现在明白这句话了。

  于是我也像咪咪般凄凉地笑起来。

  两夫妻这么了解地相对而笑,你说是悲还是喜。

  我握紧了她的手。

  “你留在这种不毛之地——怕是一种逃避罢。”咪咪说。

  “是。”我说,“求求你,别再问下去。”

  “好,家敏,我答应你,我永远不再问问题。”

  咪咪说:“你明知说一两句谎言可以令我高兴,但你坚持要与我坦诚相见,因为我受得住。”

  “不,”我答,“因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,我在你背后做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
  “我为聪明误一生?”她又笑。

  “本来是。”我说,“我们都为聪明误了一生。”

  能与妻子如此畅谈,未尝不是快事。

  回到家,桌面搁一封电报,电报上说:“急事,乞返,黄振华。”

  我问:“什么事?”

  咪咪想了一想:“黄振华本人是绝对不会出事的,他原是个精打细算、四平八稳的人。”

  “那么是玫瑰的事,”我说,“玫瑰跟我还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亦不会是玫瑰的事。”咪咪说,“黄振华做事极有分寸,他不见得会拿玫瑰的事来麻烦你。”

  “推理专家,那么是谁的事?”

  “是你大哥的事。”咪咪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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