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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“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,你妈妈也会鼓励我们这么做,你们三人自小对小店毫无兴趣,我又不耐烦再坐店堂,卖掉它也是很理智做法,老金,你如果有兴趣重做业主,请与地产仲介公司联络。”

  讲完了,爸把手放在我肩膀上。

  “志一,你要为我高兴才是。”

  “是,爸,我代你开心。”

  “她入籍后会来探访你们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

  “你们会喜欢她,她并不贪财。”

  “那是一定的。”

  只要父亲高兴,成年子女没理由自私,他有他的需要。

  我们即使反对成功,也会坏了感情,二个姐姐很明白这点,所以拒绝出席。

  真没想到爸会卖掉祖业。

  就在谈话片刻时间,客如云来,结束生意,实在可惜。

  父亲说:“我有点累了,我去淋浴。”

  老金说:“我决定竞投,我立刻去准备资金以及聘请经纪做代表,我喜欢洗衣店,我爱闻这股气息。”

  老金即刻去拨电话给银行经理,邵容说:“我或可帮你”,两人结伴到市中心。

  我坐在店内,听到洗衣机轧轧声,自幼我与姐姐们在店内做功课玩游戏,甚至对人客的衣服评头品足:哪件漂亮哪件不,我们是这样长大。

  可是,无人愿意终生留守小店。

  老金除外,老金是个有福之人,他坐镇店内,自店门看出去,外头多热闹多大变化,都与他无关,他自愿自写单子收衣服,坐井观天是一种享受。

  父亲梳洗过后并没有小睡片刻,他借我的车子说要到市区办事。

  傍晚回来,他满手都是名贵衣物首饰,看样子是送给新妻的礼物。

  我记得往日他也愿意买给母亲,但是妈妈老是说:“那么贵,拿去退还”,日子久了,他不再花费,唉,老式女人真是想不穿。

  老爸又把手放在我肩膀上。

  他说:“做一行怨一行,我退休了,子女全升格做专业人士,我也有功劳。”

  “当然是父母的功劳。”

  “以后世代脱离洗衣行业,也是华裔抬头一种象征,华人靠小店起家:士多、洗衣、外卖,十元八块卑微收入,克勤克俭,一毛五分那样节省,到了廿一世纪,仿佛出头了,洋人即使嘴里不说,也知今日华人学历高,性情和善谦虚,以及薄有资产。”

  希望真有老爸说的那么好。

  “我叶落归根,回乡享清福去了。”

  “爸,与我们多多联络。”

  “明日我到律师处办妥一切手续,这次来是与洁如新说声再见。”

  洁如新曾是地志。

  我问爸:“国父真的借洁如新地库开过会?”

  “那只是传说。”

  “多可惜。”

  “店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古物你尽管取走,但是生财工具不可动,老金要用。”

  “老金会投得此店?”

  老爸说:“除了他,还有谁要。”

  “这个地址相当吃香,也许有人投来做别的生意。”

  爸微笑,“那就看它的命运了。”

  “一家铺子也有命运?

  “怎么没有,命好的店就是旺客。”

  他匆匆又出去了,我把老爸的话向长娟复述一遍,她那顽童在一边叫舅舅,“我要wii,给我wii,舅舅,听到没有?”

  我愁苦中笑出来,“有孩子多好。”

  长娟叹口气,“自己不吃也要给他吃,自己不穿亦要给他穿,十分劳苦,而且,到了十多岁,一定拿父母出气。”

  “妈之前老是希望我们三个可以留在店里。”

  “你猜新业主会把店铺改什么用途?”

  “斜对面的杂物店改为一间故衣店,一条罕有旧牛仔裤卖到一千美金。”

  大姐感慨,“时势同我们小时不一样了。

  我问:”你对财产分配可满意?”

  “即使爸妈给我一角钱,我也很高兴,留作孩子教育基金,幼娟也一样。”

  “我也是。”

  “况且,我建议不要动这百分之五十,那女子一年内准把老父那分花光光,届时,我们把钱还给他。”

  我劝说:“你有偏见。”

  “是,我狗眼看人低,咱们骑驴看唱本,走着瞧。”

  “真没想到洁如新要结业。”

  “希望老金买下来,勿改店名。”

 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,史密士告诉我一个好消息。

  “志一,我与何教授订婚了。”

  我一怔,立刻向他道贺。

  “我四十多,她三十多,我们终于走在一起,”他不胜欷歔,“还以为不会有了,谁知又被我拣到,我真幸运。”

  “你要份外珍惜。”

  “她想尽快怀孕,我已联络医学院与我们诊治。”

  我由衷说:“将来你俩的孩子不知聪敏到什么地步。”

  老史哈哈大笑,“也许只是小小书虫。”

  我从未看到他那样满足,史密士在大学获奖无数,在学术界是个名气人物,但数踌躇志满,还算今朝。

  “我们举行简单婚礼,暑假才去蜜月。”

  “往何处?”

  “天之涯海之角地尽头。”他又哈哈大笑。

  我无意中成全了两对佳偶:老史与老金从此有伴。

  两个王老五苦苦守候,终于等到好对象。

  我呢,我呢。

  有人在身后叫我:“喂,你。”

  我转过头,看到红发女朝我招呼。

  在阳光下,她那棕红色头发更是招摇,吸引不少目光。

  我称赞:“你看上去似美术系学生。”

  “今天天气好,学生多数赤足。”

  “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。”

  赵颂棋说:“考试也很苦,许多学生投诉白了头。”

  我问:“你可曾遇见过天才学生?”

  她笑笑,“每个老师都说我是人才,我十二岁读大学。”

  “你自己怎么看?”

  “原来十二岁大学毕业才叫天才,我只算人才,可是,我已见不到同龄同学,我十分寂寞。”

  “此刻好些了吧?”

  “与家人亲友格格不入。”

  “他们不是做银行吗,你大可与他们玩数字游戏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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