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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老父不住点头,“同我算帐呢,好,我也算算,廿二年的衣服鞋袜,书簿学费,三餐饮食,医疗费用……”

  我站起来,“我还是搬出去的好。”

  我到学生宿舍暂住,一边找公寓房子。

  隔壁老金对我说:“小哥,在家千日好,你深在福中不知福,竟搬了出去。”

  我苦笑,我是被赶走的。

  家母不能爱屋及乌,阮津是乌鸦吗,我不觉得。

  收拾杂物,我发觉不见了一对纸镇,那是十一岁升中时大姐送我的礼物,圆拱形玻璃里有一种叫千朵花颜色图案。

  我问父亲可有见过。

  他答:“我代你送给思敏了。”

  我一怔,“思敏来过?”

  “她要去伦敦,前来向你道别,我告诉她,你已结婚,她黯然离去。”

  我意外愣住,“啊。”我说。

  爸轻轻说:“志一,你眼睛长到什么地方去了,娶妻娶德,你读那么多书却读到狗身上,思敏对你一片情深,人品家境学问又一等一……唉。”

  他转头去招呼客人。

  我回到学生宿舍,那里不适合成年人居住,整日有嘭嘭嘭乐声,人声喧哗,走廊成为调情胜地。

  我忍不住叹气,在家千日好,离家数日,已经想家,我没想到就在这几天之内,家人联手做了一件事。

  当时我不知首尾,只得找阮津诉苦。

  可是,自分别第三天起,她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。

  开头我以为她不方便,每隔一小时找她,不论深夜清晨,仍然没有回音。

  我觉得蹊跷,想一想,找古律师。

  接待员说:“古律师在新加坡开会。”

  我问:“邵容可在?”

  “你等一等。”

  那机灵的助手来听电话,我向她道明来意:“邵小姐,我已好几天联络不到阮津,请问你可知她去向?”我实话实说,已不顾自尊。

  邵容这样回答:“我没见过她。”

  “可是,我以为你会照顾她。”

  “我只打算每个月一号问候,再多,好似打扰。”

  她说得正确,她不是保母。

  但是我心忐忑。

  “邵小姐如果有时间,可否派人到她家去看看?”

  “我立即叫人去。”

  我向她道谢,一直守在电话边,手里是拿着一本书,可是渐渐字母跳了起来,像四处窜走,终于我合上书。

  幸亏三十分钟之后邵容的覆电来了:“我先生我知你心急,我派人去阮小姐处看过,邻居说,她好像搬走了,已有三几天没见她出入,屋里也无灯光。”

  什么!

  “单位四处都十分平静,看不出异象,王先生,她是否已返回北美?”

  我整个人僵住,出不了声。

  “我再帮你调查,有消息与你联络。”

  我听见自己轻轻说:“拜托你。”

  “不客气。”

  我心乱如麻,眼前、耳畔全是阮津的音容,只觉得唇干舌燥,我的新婚妻子去了何处?

  我喝下一瓶冰啤酒宁神,经过接待处,服务员叫住我:“王先生有信件。”

  他递上一只黄色马尼拉信封,我接过一看,信封上注明“快速邮递”,拆开信封,落出一枚锁匙,里边并无片言只字。

  我认得那枚门匙,那正是幼娟给我的住宅门匙,阮津住的公寓房子。

  锁匙当然由阮津寄回给我,这么说来,她不是失踪,而是出走。

 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:她离开了我!

  我像是被人在脑袋上用钝器重击数下,眼冒金星,耳畔嗡嗡作响。

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

  接待员说:“王先生,你脸色煞白,你没事吧,王先生,可要坐下?”

  我摆摆手,回到宿舍房间,躺到小床上,闭上双眼。

  邻房有人播放四十年前幽怨的英国情歌,“唉呀,爱人你辜负我,如此无礼地抛弃我,而我却爱你良久,欢喜与你结伴……”

  我取出酒瓶,正想把自己灌醉,电话来了。

  是大姐的声音:“志一,谢天谢地,找到了你,快来,我羊水破了。”

  “羊水,啊,我的天,你要生了。”

  “大块头不在附近——”

  “我马上来,躺着别动。”

  我立刻赶到她家,一推门开,看见长娟躺在沙发上满头大汗呻吟,我用大毛巾裹住她,抱起她便往吉甫车奔去,把她安置在后座。

  长娟握住我手,“小志,别怕,头胎,不会这么快出生。”

  “我不怕,我没有怕。”

  长娟看着我,“小志,你泪流满面,还说不怕?”

  我这才觉得面颊阴凉,连忙用手抹掉眼泪,开车往圣灵医院驶去,嘴里大声斥骂大块头:“这洋汉若日后有什么对不起我大姐,我把他的头用大菜刀砍下踢入大西洋!”

  长娟在后座轻轻呻吟。

  “可要通知爸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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