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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稍后医生对文晶说:“病人注意仪容,但不注意健康,他一口牙齿烂入牙根,需要大修,皮肤处处癣癞,已替他治疗。”

  文晶不出声,她注意到丈夫眼神呆滞。

  她走近床沿,凝视丈夫,忽然说:“阿昌,拜托你把两个外甥自温哥华召回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阿昌,他不认得我。”

  文昌啼笑皆非,这个伧俗的小生意人,几次三番不认妻,比一出戏文还复杂。

  医生说:“杨先生需要悉心照料,康复期也许会比较长。”

  文晶说:“我去联络他的律师与会计师。”

  文昌拉着姐姐,“慢着,把你那名化妆师的姓名地址告诉我。”

  文晶这才匆匆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大字。

  她出去办她的世俗大事去了,她不得不如此庸俗,她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。

  文昌坐近病人,“姐夫,我是阿昌。”

  杨光怔怔看着小姨,结结巴巴说:“你好面熟,谁?”

  文昌忽然想到,姐夫在外头那些莺莺燕燕,红颜知己,大概也自他的记忆中剔除了,他可能因祸得福。

  杨光张大嘴,露出一口烂牙,有些缺洞,有些蛀黑,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自爱。言语与物理治疗师陆续进来,对文昌详细讲解中风病人如何护理康复。

  文昌很庆幸这不是她的丈夫。

  文晶回来了,她把妹妹拉到一角。

  “阿昌,我见过杨光的律师,他并无最后遗嘱,那意思是,我与孩子将承继所有产业。”

  “他还健在,他自己正要用钱。”

  文晶微微笑,“那些女人白费心机了。”

  是,文晶说得对,杨光此刻坐在轮椅上,可能永远认不出妻儿,他再也不会计较女伴的年龄身段容貌。

  杨光遭到报应,或者可以说,他寻花问柳的限额已满,此后都没有了。

  文昌拍拍姐夫肩膀,放下心来。

  文晶得回丈夫,以后,他廿四小时留在家中,就在妻子身边。

  世事多么可笑,上天安排讽刺,文昌不由得笑出声来,然而她心中更加感慨。

  杨光的心呢?文昌认为姐夫自出生就少了这一颗心。

  她回公寓沐浴梳洗,打开窗户透风,终于,象铁人似的她也伏在案头盹着。

  文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她不知怎地游荡到一个马戏班里,一群衣着美丽的小丑围上来。

  她们身型比文昌矮,似中童,面部化妆千奇百怪,有一个亮晶晶挂满泪珠,又一个额中央多了一只眼睛,还有人头盖骨透明像玻璃,可以看脑子在里边跳动。

  他们叫她的名字:“阿昌,不认得我们了?”

  文昌并不害怕,她握紧他们的手。

  “阿昌,我们不喜欢原来的面孔,我们重新找人配搭过。”

  文昌忽然问:“你们此刻快乐吗?”

  “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。”

  “当初,为什么要改头换面?”

  “因为在这个肤浅世界里,美貌受到重视。”

  “雪肤大眼高鼻是唯一标准吗?”

  “你看我们的扮相如何?”

  水晶泪珠纷纷落下,第三只眼睛眨动,文昌听见她自己说:“我肯定原装相貌更为适合你们。”

  文昌惊醒。

  电话铃响个不已,原来是外甥监护人急找。

  “我向学校替他们告了一星期假,不够的话请再通知,直航飞机CP382明日上午十时抵达。”

  “明白,谢谢关心。”

  “杨光病情如何?唉,文晶一定寝食不安。”

  “医生说慢慢会得康复。”

  “还能打哥尔夫吗,我不会失去鄣强对手吧。”

  监护人年龄体态都与杨光相似,物伤其类。

  接着几天她们两姐妹扑来扑去忙家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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