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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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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有人走近问她:“杨博士,可有兴趣到酒馆喝一杯?” 雅量连忙答:“我还有事。” 她看都不敢看他,怕瞥到他们来不及染的白色发根,鼻子边肮脏毛孔,以及松弛下巴。 她连忙离开办公室。 回到家,捧住头深深叹息,人过了三十岁会魂离肉身,身躯的年龄日长,但精魂永远不甘心衰老,形成一种滑稽现象。 她杨雅量最是显著的一个受害者。 深夜她继续对牢电脑工作,忽觉劳累,站起躺到床上,却又不能成寐,胸脯似揪住似难过,想到往事,她忍不住轻轻说:是那些微的温柔,照亮了我的回忆。 她终于睡着,转瞬天亮,又不愿起床。 电话铃声大响:“雅,今天晚上七点半,京城酒店明珠厅,记得准时。“ 雅量想一想,决定同她们开玩笑。 她下午出去,选购晚礼服,约化妆师及做头发,经过那鞋店,买了双四寸高深紫面血红色底镂空鞋。 化妆师把她的脸妆得雪白,红唇,还贴上镶亮片的假睫毛,然后帮她做一个刚睡醒的蓬松发。 雅量笑嘻嘻穿上低胸黑色网纱晚服及高鞋,自觉活脱象去参加万圣节淘糖晚会,可是化妆师却称赞:“你好看极了。“ 雅量心存嬉戏,摇摇晃晃到达现场,迟到二十分钟,她走进去,发觉许多男性用尊敬目光注视她。 呵,可悲,她明明打扮如欢场女子,但虚荣浅薄的异性反而觉得吸引。 自新站起来走近迎她,“雅量,我们在这里,生日快乐。“ 她走过去,有人替她拉开椅子,雅量抬头一看,那年轻人却是方正。 他剪理过头发,胡须刮净,一脸俊秀,像个牛乳儿般,穿着整套西服。 雅量呵一声,只听到品藻笑,“看,我带了什么人给你作舞伴,这是小正,没想到他长这么高了可是,小正,留心,别人都是阿姨,这位却是杨小姐,杨小姐在你幼时十分照顾你,今晚你要招呼周到。“ 雅量啼笑皆非,只得喝香槟。 唯一的安慰是自新终于转向品藻,而贤媛也带来她的端正男友。 自新坚持与雅量跳第一支舞。 他说:“雅量,从未见过你这样打扮。“ “好玩嘛,难得大家一起吃饭。” 她每眨一下眼,睫毛上亮片都似一颗掉落眼泪。 “今晚看到你,实实在在叫我明白,不愿接受我的人是多么美丽。” “自新你竟如此会说话。” “可是上次却得罪了你。“ 雅量轻轻与他在舞池转了几个圈,低声答:“你没错,是我反应过度,我确是喜欢欧洲人,因为我从不打算结婚,旧欢如梦,我十九岁那年,在联合国当义工,他们的难民专员,是一个叫菲利普的巴西籍中年男子,他高大英俊,有理想有抱负,懂七国语言,少年的我爱慕他到极点,我钦佩身为富家子的他,放弃祖辈为难民争取权益。” 自新说:“嗯,我知道这个人,他为越南船民曾经痛斥本市关闭营不人道,你与他可有发展?” “我在远处仰望他,他是我的暗恋对象,握住网络,报章,电视寻找他的消息,结果,”雅量声音低下去:“我得悉联合国在伊拉克的总部遭恐怖分子炸弹袭击,他不幸丧生。” “我也记得这段新闻,当时联合国大为震惊,如丧考妣。” “自新,得到与得不到,最终十分虚幻,象一场梦般,叫人想起汤显祖的故事牡丹亭里杜丽娘惊梦。” 自新“啊”一声。 这时方正走近拍拍他肩膀,“自新叔叔该我了。” 周自新只得把舞伴让给他。 方正轻轻问:“你们说些什么?” “牡丹亭的惊梦。” “无论你讲什么,自新叔的视线,从未离开你的胸脯,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。 “哈!” “我知道这些中年男人想些什么,他们到了半生危机,彷徨不已。” 雅量忍笑看着他年轻俊美面孔,“脸毛全清理过了。” “妈妈逼我处理。”他有点委屈。 胸上呢,雅量想探手指进他衬衫,却被他眼明手快按住,“不准碰,你要看要触摸,得随我回家。” 雅量笑弯了腰,她说:“我要出去透口气。” 方正说:“我陪你。“ 可是他被母亲叫住:“贤媛阿姨想跳摇摆舞。” 雅量走出舞池,来到大堂走廊,看到另外一个宴会厅门口有一张告示:丹麦大使馆宴客。 雅量站到走廊大玻璃前欣赏海港夜景,这个著名港口殖民地时期随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命名,今日仍十分包涵大方地沿用。 她沉默地把双臂抱在胸前凝视灯色:赏心乐事谁家院,良辰美景奈何天。 忽然有人在身后轻轻说:“雅量,是你?” 声音好不熟悉,雅量吃一惊,抬头转身,看到的正是她最不想见的人。 高大灰金色头发的他走近,“雅量,你美丽如昔,今日是你生日,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你,终于交骇客非法进入银行信用卡才得到你在本市地址,我想明天来找你,”,他他声音越来越软,“雅量——” 这时有人自宴会厅出来,“大使。” 他扬一扬手。 雅量缓缓退后一步。 “雅量,对不起,我这一刻走不开,你与朋友在此庆祝?” 雅量一声不响,垂下双眼,更像掉下一串眼泪。 他无奈,“雅量,我明日上午到大学找你。” 他像是还有话说,可是方正这时出来找雅量,带些敌意地看着这个高大的外国人。 方正的双臂护住雅量,她随他返回舞池。 他低声问:“杨小姐,那是什么人?” 雅量答:“一个观光客。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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