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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刚要四处查询,她拎着行李出现,非常苍白与疲倦。我举起双手,箭步迎上去。"至美,"她第一次叫我名字,"是你。""发生什么事?""我行李不见了,正在填报失单,又找回来。"

  "你看上去不对。"

  "我知道,患伤风,有点寒热。"

  我抱怨,"同你说不能天天洗头。"

  她笑。

  有大半个月不见,"好吗?"

  "很好。"

  "看医生没有?"

  "有。"

  永超就是这样,能说一字,就没有两个字。

  我开车送她返家。

  我向她宣布;"我现在住你楼上。"

  邓水超禁不住扬起一条眉毛。

  我很坦白,"我妻子卖了房子而我不知,新屋主撵我走,我想有一个倚靠,于是搬到你附近,并无企图,只想有一个照应。"

  她不响,眼神给我不少关怀。

  我又重复说一次,其实还是说给自己听:"我想她是不会回来的了。"

  永超当然没有回答。

  我替她把行李拎上去。

  "我比你高一层,开疯狂派对时请你包涵。"

  我把电话号码黏在她门上。

  "明天才请你喝一杯。"

  "你饿吗,我也会做大卤面。"

  她也脱下外套,转身笑说:"明天。"

  "好的,快休息。"

  她的住宅比我弄得更简单,只有几件花梨木家具,配着天然白色墙壁,清雅异常。

  我微笑,今夜她又可以洗头了。这个有洁癖的女人。

  在家,她应当有新式的睡衣吧,在东北,她一直只穿运动衣。

  我还是停止想入非非的好。

  在床上看书看到半夜。我这个人没有生活情趣,所阅的也不过是科技报告。

  永超在看什么,《红楼梦》中之诗词歌赋、《红楼梦》中之神话传奇、《红楼梦》中之薄命女子?她文也行武也行。不过最可能的是她已经熟睡。

  我听到书本堕地之声,自己也睡着了。

  梦中听见铃声不停的响,我恍德置身钢铁厂中,有紧急事故,警钟大作。又好像在学校宿舍,闹钟失灵,无故催我起床。

 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,一看,是电话。

  我取过听筒。

  "至美?"是永超虚弱的声音。"什么事?"

  "请你下来一趟。""马上,我马上来。"我说。 我披上毛衣,取过钥匙,立刻启门走楼梯下去。

  我俩之间当然不会有春花秋月,我只知道楼下发生了事故。

  我大力按铃。

  永超即时拉开门,她靠在门框上,无助地喘息。

  见到她,我吓一大跳,她已换上睡衣,只见白色的棉布上全是红与褐的斑点,血!我即时扶住她,背脊上急出一片冷汗。

  "永超,你受了伤,伤在哪里?"

  "不,"她在我怀中萎靡的说:"我,我吐血。"

  我扯过毯子裹住她,急问,"你有肺病?"

  "不。"她己上气不接下气。

  永超一阵痉挛, 嘴角又涌出大量鲜红的血。

  我明白了。

  立刻取过电话打紧急号码。

  "不要怕,你是胃出血,救护车马上来。"

  她已进入半昏迷状态,一只手犹自握住我的手。

  我维持镇静,替她加了衣裳。

  这情形与我在英国的经历一摸一样,她一定是服食成药过度,引起胃壁破裂。

  救护人员在二十分钟后才到达。

  这二十分钟真是天长地久。我紧紧拥着她,怕失去她,我喉头干涸,眼睛涩痛,一分钟一分钟的挨过。最恐怖的是永超不住咯血,这样子大量失血,情况非常危险。

  我情愿出事的是我,不是她。这也是一种自私的想法,正如我同利璧迦说:我要比你早死。

  救护人员来到,把永超放上担架,我双手双腿因维持一个姿势太久,而引至麻痹,再挣扎一下,方能活动。

  我跟车到医院。

  永超躺在担架上,双目紧闭,面色煞白,她打散的长发垂在脸畔,形成强烈对比,手是冰冷的。

  车子像是永远不会到似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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