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曾经深爱过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二十八


  我从没与利璧迦提及这件事,但十年后在信中,我与邓博士反而详细讨论过。

  她(当时我以为是他)说:牛鬼蛇神诸般阻挠,也挡不住真正的才华。

  我冲动的搁下笔,想与她再次谈论这个话题。

  "邓博士。"我叫她。

  她说:"如果我是男人,你会怎么叫我?"

  我答:"叫你的名字。"

  "那么叫我的名字。"她问:"有什么事?"

  "没事了。"

  "说呀。"

  "你记得我们写信说及真正的才华如火焰般难以收藏,总会燎原?"

  "是的,我记得。"她说:"你为当年所受挫折,念念不忘。"

  "我是否一个小器的人?"

  "不,但你太过敏感,外头世界不可能人人爱你,也不可能人人陷害你。"

  我取笑她,"你这种自幼念剑桥的人知道什么叫外边世界。"

  "我的经历也不见得是逛玫瑰园。"她微笑。

  "没有人比我更苦的了。"我愤慨地说。

  邓永超笑出来,"是,也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同情。"

  "啐!"我闷闷不乐,"你与信中的你简直是两个人。"

  她说,"笔友见面,总是失望的多。"

  这人。

  我回到书桌前去用电脑写日记。

  她真很有理性。

  幸亏如此,否则像张晴或卫理仁,孤男寡女,不知会引出什么闲话来。 三日后,邓永超跑到那条钢架楼梯,已比我更快速。

  这次出差,她固然是协助我,但是她自己也另有任务,她会比我留得更久。

  我有点疑心。

  一个男人这样努力工作,人家会说他有上进心,尤其是科学家,大多疯狂,在情在理,不以为奇。

  但一个女人过分发奋,立刻有好事之徒会问:到底为什么?

  是不是在某方面得不到满足,所以用工作境充空虚?

  邓永超又是为什么。

  她比我更狠更拼更劲。

  而且沉着。

  工作期间的她令我想起二次大战时节节获胜的德军。每一分钟她都悉心安排,天天写记录到深夜。

  邀请技术人员到宿舍,义务指导他们,甚至应他们要求,用英语对白。

  比起邓永超,我相信我看上去像个惨澹的业余汉.我仿拂是来学滑雪的旅客。

  因为住在一起,朝夕相对,见面的机会多,无论怎样观察,她都是一个标致的女子。

  她有一把颇长的头发,平时紧紧梳成辨子盘在脑后,没有式样可言,只觉整洁。在重工业工厂中出入,安全第一。

  一日下午她比我早返,我推开宿舍门时她刚洗完头发,我猛地只看到如云的乌丝衬着一张雪白的面孔,一时间没想

  到是她,及至看到是她,心突突的跳,慌张得像是偷窥到什么隐私似的。

  她也呆住。两人尴尬好一会儿,她才匆匆把长发编成辫子,一瞬间又恢复邓永超本色。

  我们天天与香港通话,小郭不知用上什么神通,夹七夹八,居然叫女秘书转话给我:一位叫郭祠芬先生说,回港有一件事要与他尽快联络。

  这神经病,我以为他已停止追查,这小子乘我出差,吃饭如厕的时间都算我八百元一小时。

  女秘书问我有无话要转达。

  我气馁,也罢,任得小郭勒索吧,谁叫我想知道利璧迦的下落。

  一转眼两个礼拜到期,一切安排妥当,我的工作完毕。

  当初如果决定申请教席,就没有机会做实践的工作了。你可以说教书比较舒服,也可以说教书比较痛苦。

  但利璧迦认为做教书匠的妻子太沉闷,她不愿陪我住在宿舍中,来往的都是那群熟人,谁是新进的讲师,谁又有机会升教授,政治多于一切,有人对外自称教授三十年,结果一查之下,才不过刚刚升高级讲师。一个位置你争我夺,根本不能好好做事。

  我并没有往大学探路。许多前辈同我诉苦,在西方社会,人家的国度,做得同他们一样好完全于事无补。

  必须好十倍、二十倍、三十倍,正像邓永超所说,那才是真正的才华,按也按不住,定会冒出头来。

  我充其量是个人才,并不是天才,只能在普通的公司,找到普通的职位,可喜人事关系还简单,因他们觉得我没有威胁性,一旦有资格同他们争,嘴脸立变,即刻会觉察到种族歧见。

  怎么会没有种族歧见。


应天故事汇(gsh.yzqz.cn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