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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

  一言惊醒梦中人。要命,一直以为她是男同志的我,竞安排她睡我隔壁房间,共用一个卫生间。

  也罢,讲享受就不必读科学,想来她也是在机器间长大的人,不会计较那么多。

  我担心她吃不了苦临阵退缩,那我就麻烦了,一时间哪里去寻新伙伴。

  下班后小姨与我联络。

  "纸包不住火,"她说:"爸妈都知道了,他们怪你呢,老婆走掉还似没事人。"

  "你认为我该怎么做?"

  "放假到处去找一找她。她心一软,也许会亮相。"

  我沉默许久,"我没有空,我有正经事等着要做。"

  小姨抱怨,"你总是将自己放第一位。"

  "我若不自爱,利璧迦当初就不会爱我。"

  "现在是非常时期。"小姨提醒我。

  "待我自鞍山回来再说,"我问:"你有没有她的消息?"

  "没有,父母很担心。"她问,"你要去多久,怎么同你联络?"

  "这次怕要一个月,地址你可问我公司要。" "姐夫,你怎么似个没事人。"小姨愠怒。

  我就差没抱住人的大腿号陶痛哭,怎么见得是个没事人,但当时我只是淡淡的说:"我永远欢迎她回来。"

  小姨也十分明白,夫妻间之事,决非第三者可以有资格发言,她不再争辩。

  我一直避着邓博士。

  一次错误,足以致命,我一生人总共醉过那么一次,偏偏叫拍档看到。

  之后邓博士见到我,却一直与别的同事一样,淡淡的非常礼貌,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反而比我们通信那段时间生疏。

  我们的信写得很热情,往往在公事之外,附张便条,倾吐心事。

  我曾问她为什么要回国工作,她答:"毕业六年,我替德国人做过事,还有英国人、美国人,甚至有一间日本公司要聘用我。我想,这也是中国人为中国做些事的时候了。"

  说得很平和,我是打那个时候决定与她深交,当然,那个时候,我不知道他是她。

  我想也没想过剑桥大学的邓博士是女人。

  工业打磨与流体力学有不可分割的关系。打磨可分于湿两大类,打磨过程产生高温,如能减低温度,金属受损程度亦可减低,其中一项最有效减低温度的方式便是采用各种化学液体。邓博士是这方面的专家。

  她将与我在同一厂房工作。我拜读过她所有的著作,而她亦收过我寄出的论文,我们神交已久,合作应无问题,最坏是那天晚上,我什么不好做,偏偏摇摇晃晃醉倒在她跟前。

  她会否从此着不起我?

  且莫担心,还是收拾行李去适应摄氏零下十度的气温为妙。

  这个家还能算家吗,支离破碎,我对着行李深深叹口气。我倔强好胜的血液在沸腾,我苦涩的想,没关系,什么都会完场,千里搭长棚,无不散的宴席,利璧迦,你走好了,以后我周至美再也不提你。我与邓博士先到北京,然后乘火车往鞍山。

  她是个异常沉默的女性,没有一句废话,与她旅行一点负担也无,她穿着合理、舒适、暖和的衣服,只带一只行李袋,随手拎着,不必托运,看上去重量不轻,由她挽起,又不觉吃重,整个人潇洒理智,没有一点负累。

  我原以为只有我可以做到这样,如此女性诚少见。

  邓博士背着的杂物袋上插着一本书,我看看封面,是坊间版本的《红楼梦》,再看仔细了,是"《红楼梦》各类游戏详解"。

  咦,有学问之人。

  我很放心,她不会缠住我叫我找外汇店,亦不会抱怨没有的士可,更不会在工余逼我陪她玩双六,据说看《红楼梦》的人都走火入魔,爱静。

  《红楼梦》说什么,我不知道。

  谁关心。空谈误国,科学救国。我用杂志遮着脸,打起瞌睡来。

  一个女人,带着三十万美金,可以走到什么地方去,可以走得多远?

  我的心又烦躁起来,一把扯下书报。

  我打破沉默:"到过北京吗?"

  "曾经旅行到此一游。"

  "东北?"

  她摇摇头。

  "听过长白山?"

  她点头,"嗯,武侠小说中,侠士遇到千年剑仙的地方。"

  提到东北,自然就会令人想到白山黑水,林海雪原等壮丽的北国风光。

  "长白山千峰竞秀,起伏连绵,纵横千里,白头山顶上岣岩瞒壁环抱一个湖,名为天池,池水碧澄,美得使人疑是蓬莱仙境。"

  邓博士微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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