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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  我到唐人街餐馆去做侍应,捱得几乎生肺病,足足一年,连带以往的节储,买了像样的戒子给她,为的是不想让她美丽的手指受委屈。

  到底年轻,休息一个暑假,元气又恢复过来。现在?熬一个午夜场电影已经死去活来。

  豪情不再。

  那时候视利璧迦犹如小仙女,没有她,我的生命便失去全部意义,故此为了自己,不得不重视她,呵护她,给她最好的,缠缚住她的心。

  结婚那日,我才松口气,几乎虚脱。

  "到家了。"小姨说。 "再见。"我说。

  小姨下车,探头进来同我说:"我会告诉她,你已失魂落魄。" "才没有。"

  "别嘴硬,我看得出来。"

  夜未央。 我通过传呼机找小郭。

  小郭说:"周至美,你找个女伴好不好?我没空,我在听音乐。""我付钱给你,一小时八百元。" "周至美,这般价钱何不去找一级侍酒女郎。" "我好男风,行不行?""滚你娘的五香茶叶蛋。"电话砰的挂上。 他拒绝了我。女郎?我总共只认识那几位女性。因为追求利璧迦太过吃力,我心怀恐惧,不敢再动其他绮念,女人不好惹,一个还不够?不如寄情工作。

  除了亲人,只有张晴及马利安威廉斯。

  张晴呢,怕她那张嘴,呱呱叫。我苦笑,以前女人怕被男人害,现在男人更怕女人不知适可而止。

  至于马利安,算了。我对洋女一向没有兴趣,读书的时候都不曾动心,现在更加不受引诱。

  难道这样独自守到天亮?

  从没有这样早回过家。

  以前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,后生单单等我一个人,我一定,他才熄灯锁门。

  要不回写字楼,那里是我的归宿,翻翻公文,说说笑笑,又一个黄昏,

  但今日我步伐沉重,没有这种劲,渐渐向家里走去。

  汽车里坐着一个人,是张晴。

  她在这里等了多久?我并不觉感动,认为她傻,天气相 当凉了,坐在车里并不好受,幸亏我终于回来,要是决定往 别处溜达,她岂非笨过守株待兔。

 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。

  "周至美,"她跳下车来,"告假也不与我说一声。"

  "我以为你生气。"我说。

  张晴歪一歪嘴角,"我有生气的资格吗,做软皮蛇你还 不睬我。"

 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  "不请我上去坐坐?"

  "我妻子不在,孤男寡女不大方便。"

  "站在这里,请我吃西北风。"

  "你也该回家了。""周至美,你对我何其吝啬。"

  "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。"

  她气馁。

  我也略觉自己拒人千里之外。但是我怕麻烦,张晴已经做得这么露骨,一给她机会,便如野火烧山,不可收拾。

  "来,我送你回去。"

  "也好。"

  我还没有踏上她的小汽车,一部计程车自街上转进来,下来的竟是金发的卫理仁。

  她看到我,先是欣喜,一眼又看到张晴,顿时沉下脸来,大大的不以为然。面孔表情这样丰富而干脆,真是少有。

  她立刻问张晴:"原来你认得周至美。"

  张晴怎么会示弱,"他一回来本市我们就是同事。"

  卫理仁冷笑,"可是你们此刻仍然是同事是不是?"

  张晴当然觉得刺痛,这正是她最不甘心之事。

  我说:"好了好了,小姐们,时间不早,该回家了。"

  卫理仁不悦:"至美,我一整日都找不到你,以为你出了事,赶来瞧,你却不识好人心,这不是狗咬铁拐李吗。"

  我拍拍她肩膊,"狗咬吕洞宾,你弄错了。"

  "是吗?"她眨眨灰色玻璃眼珠。

  张晴被她打乱计划,恶向胆边生,"周至美,叫她回去!"

  "你是谁?"卫理仁躁流利普通话反口问:"你也不过站在路边罢咧,你以为你可以登堂入室?"

  我知道张晴不会说国语,只会听,果然,她以英语回骂:"你这个外国瘪三,在我们地上欺侮我们,你所有的不过是到一九九七!"

  我双手拦住,"住嘴,别越说越远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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