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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青蚨的臂伤已完全结痂,除下纱布,细滑被刺手的触感取代。见她无意间挽起袖口露出的黑色伤痕,空门化心微皱眉,心中一阵恼意。

  她身子健康,有功夫底子,好得也快,但每当想起她浴血受伤,嗔念不但静不下来,反倒越演越烈。二十年来未再杀过人,如今为她破了戒。

  就像一头野兽,他小心翼翼驯养二十年,用慈悲善良、静心安详喂它,用佛经筑起一层厚重的墙苑,为它准备一个舒适的笼子,让它无忧无虑、吃好住好,潜移默化中慢慢磨去它的凶残;然而,无论多驯服的野兽,即便看上去如何的温顺,血液中仍有凶残的天性存在,一旦让它闻到腥味,终究会现出本性。

  值得庆幸的,只是伸出了一只爪子。

  若说七岁前的他是头野兽,七岁后的他就是那面厚重的墙。如今的他,又怎会胜不了不谙世事的他。他非常喜欢二十年来养成的淡漠性子,不愠不火的感觉令人心情舒畅,就算野兽伸出爪子,他也只会让它伸出一只爪子,不会多。

  呵,有时,慈悲不过是一种虚伪。

  “化心,那儿有间茶棚,咱们去喝茶。”

  拉动衣袖的手引他回神,手腕上露出隐隐伤痕。

  他淡然一笑,应了声好。

  “快点、快点!”青蚨眉开眼笑。

  绕着竹林山和四周的村子走了四天,屁也没见一个。

  有他陪着,青蚨不恼;而跟在两人身后的青蚕,却是脸一天黑过一天。

  挑了张有树荫投下的桌子,青蚨叫了茶,支了桌子盯着空门化心。

  白天陪她看风景,夜里多半时间他仍会坐禅。

  有时她在桌上写字,常会听他在身后叹气,以为又是写风流迦叶的故事。

  故事嘛,冲着施三公子给的银票,她当然会写,总不能只靠爹娘留下的家财吧,会坐吃山空的。

  好比现在,她就很有写故事发泄的冲动。冲动的来源,则是刚才妄想冲撞她的一头水牛……和一个叫玄智的老和尚。

  不知哪家的水牛发疯,居然朝她撞过来,好死不死的,她前面蹲着三个玩石子的村童。

  基本上,村童有手有脚又有眼,不可能看到疯牛来了也不躲。偏偏三个家伙吓傻了,竟然真给她蹲在地上当麦苗,生了根。

  青蚨正想好心提醒,身边的空门化心更快,一手拉一个推开,另一个来不及拉开,被他抱在怀里,滚离牛蹄践踏。

  滚,他用滚的?这……这也太狼狈了吧,能一招杀人,居然不肯一招杀牛?

  行,就算他慈悲心作祟,也没必要用滚的呀。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其实很厉害又会武功,躲开一头蠢牛根本是轻而易举。

  青蚨记不得他当时的表情,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,早已一脚踢飞疯牛,还恨恨的多踩了两脚,管它是不是口吐白沫。

  那个妄想要她赔偿的中年男子,被她瞪得不敢吭声。而后,村童母亲赶来,一边多谢空门化心相救,一边指着牛主人叫骂。趁着混乱,若不溜走更待何时?

  无奈多事之秋,分明拖着他往无人的地方去,偏生老和尚拦在路边。

  想起那狡猾的老和尚,手还真是痒呀!

  适才——

  觑得四下无人,青蚨正想着……嗯,让正经姑娘家脸红心跳的邪恶念头,无奈天不从人愿,冥冥中似有天意,让老和尚阻止了即将发生的“人间悲剧”。

  抓着一把菜苗的玄智从天而降,空门化心见到他,神色欢喜,两人丢下她,旁若无人的打起禅机来。一个说画了幅百花图,一个说师父意蕴清幽,百花必是见苗不见色。

  百花图了不起啊,改天她画百马图,吃光他的花,哼!青蚨生着闷气。

  偶有一村人肩负锄头牵牛过桥,玄智畅然一笑,突然吟道:“空手把锄头,步行骑水牛。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。”

  空门化心含笑低头,见她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
  “蚨儿,你可有话要说?”见她不时觑望自己,空门化心侧首询问。

  “呃,我只是想到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。”

  “什么故事?”玄智插了过来。

  丢给他一个抽筋的笑,青蚨斜看空门化心一眼,吞吞吐吐了半天,终究还是一吐为快,“宋时有个叫苏轼的,他有一个和尚朋友叫佛印,苏轼某日写了一首佛偈派人送给佛印。纸上写了四句话——稽首天中天,毫光照大千;八风吹不动,稳坐紫金莲。

  姓苏的本是想炫耀自己跳出红尘荣辱,不惧任何名利。佛印看了之后,在纸上批了一字,让人送还苏轼。”

  说到这儿,青蚨顿住,空门化心却呵呵笑了起来。

  玄智参禅五十馀年,又怎会不知青蚨的言下之意,当下哈哈大笑。

  “那苏学士看了佛印大师的批字,立即乘船渡江找他理论,来到寺门,见了怫印大师贴在门上的纸条,才惭愧自己修养不到家,心服口服的回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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