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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原来,李姝娴在众人的安歌聋中再度“献艺”,这次弹的竟然是日本电影︵砂之器︶的主题曲“宿命”,琴音雄厚澎湃,令海晨再一次对她的才艺与耐力刮目相看,只是,听着、听着,他愈来愈觉技痒难耐,最后再也忍耐不住,悄悄走向左边那一座钢琴,请占位者让开后,也抚键弹奏起来。

  清越剔亮的琴音忽而变成了雄浑壮阔的双琴合奏,壮丽丰沛的琴韵灌满了整个空间、灌满所有人的耳室和心田,大家都浑然忘记了自我,随着琴韵起伏,时而雄壮、时而荒凉、时而凄美、时而忧伤,澎湃起伏,如海潮震荡、如长风旋扬、如秋叶辞枝……姝娴虽倾力演奏,仍是早早就察觉琴音的变化。她知道有高手加入,而且对方功力更胜她一筹,对方能够巧妙地加入独创的装饰和花式爬音,甚至在她累得瑞不过气,偷懒停手的片刻,都还能源源不息地弹奏下去。本来她只想弹奏几分钟就站起来,在对方带引护航下,竟然弹了整整二十分钟。当琴声双双嘎然停止,姝娴满头大汗,几乎站不起来。全场再度掌声雷动,但是她心不在此,只想看看对方是谁。

  一眼望去,那正在优美地挥着阿奎诺夫人胜利“手势”的人竟是雍海晨!

  后来的联谊活动是怎样进行的?姝娴一片空白。

  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就是,为什么她偏偏又对上了那个雍海晨?是不是他存心和她争苗头?可是,他和自己配合得那么好,好得就像钢琴社长后来说的“珠联璧合”、“日月争辉”!

  从奶瓶、尿布开始到“珠联璧合”、“日月争辉”,姝娴左思右想,获得了一个结论:她和他是“冤家”!不是冤家不聚头嘛,不然是什么?

  她又发现自己已经不讨厌他了。这种变化使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奇妙的感觉。她告诉自己,她“欣赏”这种感觉。

  花晨知道,很快就会接到宗舜的电话。这两天,他就要从中南美出差归来。

  两周的别离,正好是一段残酷的内心交战的日子。

  百般思量,结论还是终结了这一段才萌芽的感情。

  再想到父亲,还有什么好内心交战呢?

  父亲,共同生活了二十余年,也养育了她二十余年,恩情比天还高,一辈子都补偿不完。

  陶宗舜,只是一个程咬金,怎么能和爸爸的分量相提并论?雍家和他是势不两立了,何况更关键的是:他即将是李魁南的快婿!“快婿”””绞痛了她的心!

  千般苦想,陶宗舜和李家小姐不知有着怎样的感情?他们或许已经论及婚嫁了,否则怎么会有乘龙快婿这样的传闻?连秋姨都知道。他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吗?他隐瞒什么吗?不管是或不是,都已不值得她去探究。只是为了父亲,她应该和他断绝一切!想到父亲,令她的心又一阵绞痛。

  这一段日子以来,她也深刻体会出父亲对这一件事有多么严重的芥蒂。他甚至在晚餐桌上向家中每一名成员慎重宣告,禁止这类事情再发生。

  “我们雍家和光达姓李的绝对没有余地可谈!过去没有提起,我不怪任何人,因为我没有把事情告诉你们。现在,我让你们认清了真相,绝对不准触犯禁忌!花晨的事,我也不想再追问了。现在我说得很明白,该怎么做,各人自己心里有数。”雍昭贤板着脸一边说,一边看花晨,又对另外两个孩子耳提面命:“海晨,星晨,你们也要记住。不要以为自己置身事外,没把话听进去。爸爸是很认真的!”

  星晨一心向着父亲,连点点头。倒是海晨,暗暗为花晨不平。饭后,他跑到花晨房间,同情地对他的姊姊说:“姊,你运气真差,第一次交男朋友,就碰上这种状况。”

  花晨脸色苍白,没说什么。

  海晨看见姊姊情绪低落、不想说话,只好说:“姊,爸爸这么介意,只有认命吧,就算被捣蛋鬼捉弄一次好了。”

  他知道自己说得轻松,根本是“隔靴搔痒,搔不到痒处”;换作是他,才不甘心自己“伟大的爱情”被牺牲掉,尤其是被父亲那种事业的野心牺牲掉!他并不认同父亲是一个失败者,至少在情场上,他打败了李魁南。父亲的人生要样样都赢,他不以为然!不过他知道花晨的软心肠,为了父亲的反对,她是忍着痛苦也要强迫自己放弃的。既然如此,他也不能唱反调,煽动姊姊发动革命吧!毕竟他并不十分清楚所有的事。海晨劝过,星晨也有安慰。花晨听来,都是些隔靴搔痒的话,意在关怀而已。珞瑶更是早就和她深谈过,似乎只有她是真正了解花晨的心情的,“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饮”,当年她视天下男人如粪土,直到遇见昭贤,才付出自己完整的感情。花晨直到大学毕业才交上陶宗舜这一个男朋友,不也正是承传自她的那种专一高挚的情怀与心性?但是她无法怂恿女儿去背叛父亲!好在这段恋情才开始,她相信花晨能够慧剑斩情丝,另外寻找一个更美满的春天。

  面对众人的关切,花晨甚至连软弱哭泣的机会都没有。她要表现得洒脱、坚强,并且还要去应付陶宗舜!“应付”!真可笑的字眼!真可悲的心态!她和他,缘尽情了,交心的爱已夭折!

  每当电话响起,她就胆战心惊,情绪起伏几乎不能克制自己。

  她怕那一刻,却又希望尽早解决,就像趴在刑场上等待枪声响起的死刑犯……铃铃铃铃铃””

  夺魂铃一样的电话铃声经常在不该响起时偏偏响起。花晨接听,果然是枪声响起的时刻已经来临。宗舜告诉她,为了有时间与她相聚,他提早两班飞机飞回来。

  “猜猜,我现在在哪里?”

  午后三点,晚秋的天气有些阴沉。花晨下意识望向窗外,平淡地说:“在哪里?”

  “你家楼下管理处!我现在看到电梯正降到一楼……”

  “在下面等,我就下去。”

  花晨匆匆挂断电话换了件衬衫,看看镜中的自己,苍白的一张脸配上微微泛黑的下眼圈,正警告自己,她是多么憔悴。然而;即将分手了,她又何必在乎呢?

  走出电梯,她看到陶宗舜拎了一个纸袋,站在大门外的木棉树下,远远看过去,鼓鼓地不知装了什么东西。

  看见花晨,陶宗舜粲然笑着快步迎过来。

  “你没去学校?是不是感应到我会提早回来?嗯?”

  花晨双手环抱在胸前,不趋不避、淡漠地笑笑:“感应什么?只是凑巧罢了。”

  宗舜凝望着她,心中有点奇怪,犹豫了一下,他谨慎地说:“如果方便,我们一起走走?”

  花晨不语,冷漠地点了点头,一丝绞痛涌上心头。两人循着上次踏月而行的路径,默默走向九龙仔公园的方向。

  “花晨,你怎么闷闷不乐?”

  终于,两人站在公园中央时,宗舜忍不住发问。

  “我怎么会闷闷不乐?”花晨锁起眉头,把内心的起伏压抑下去:“我只是勉强自己在做一件不想做的事,觉得顶不耐烦而已。”

  “你再说下去。”宗舜冷静地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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