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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于此,她悲伤地向自己承认,不论该不该、对与错,她爱上了以初。最最教她惶惑的,她越来越经常的迷失她的真我,让凌恩慈的鬼魂侵入她、占据她,和以初重温旧情,尤其当他们翻云覆雨时际,章筠就觉得她每一个部分都是凌恩慈,而她次日竟并不感到不安和焦虑。

  “你要不要去看望妈?”

  他的问题将她的神思拉回来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我们既然到了金瓜石,是不是该去探望你妈?”他不完全是探询。

  章筠洞悉了他的动机,本应立即否决和拒绝,不料她听到她的声音竟是犹豫的。

  “我不想吓到她。她经历了那么多次痛失亲人的打击,我如此突然出现,不大好。”

  他一手伸过来握住她的。“事实上,念慈看到你之后,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。她比你想像中要坚强和冷静,恩慈。她打过电话给我,我告诉她你回来了。”

  烦乱、困扰了她好些时的情绪,令她一下有些失控地甩开他的手。

  “我告诉过你,我母亲早已不在人世。带我去见恩慈的母亲,不能帮助你说服我改变我是谁的事实,以初。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?”

  他深深凝望她一眼,,缓缓将目光移回蜿蜒曲折的山路。

  “那就不去看她吧,她了解你需要时间复原。”

  “我是需要复原!”她无法遏制地喊,“我需要回到我的生活里去,而不是在这被一群人当做一个透明的身体,每个人都想透视我、研究我。我是个人,不是个实验对象,我更烦透了被你当作另一个女人,以宣泻你无法熄灭的爱和欲。”

  他突然把车靠山边停住,脸埋进靠在驾驶盘上的臂弯中。他的背部急剧起伏,绷紧的肌肉撑着他的斜纹衬衫,他的呼吸急促,但他没有发出声音。

  章筠懊恼地、犹豫地伸出手,轻轻放上他紧绷的肩,感觉到他的颤抖,她的心欲为之碎。

  “对不起,以初,,我……”

  他蓦的转身,一把将她拉过去,紧紧地拥住。

  “你非离开我不可吗,恩慈?”

  “我不是离开你。我不属于这个地方,及你的生活……”

  “没有你,我有何生有何活可言?”

  她不喜欢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。她退开,也推开他,严肃地看着他。

  “以初,你不能只为一个你所爱的人而活。你四周还有你的亲人,我体会得到他们同样爱恩慈,失去她,他们也很难过,但他们不能因而停顿在悲伤里,我看着你变得颓唐、了无生趣,你这样太自……私……”

  她伸手掩口,眼眸大张。

  “怎么了?”以初奇怪地拉下她的手握着。“怎么了,恩慈?”

  “没……没什么。只是想到,我也和你一样自私。”

  他微笑。“哦,恩慈,你是世上我所见过最不知自私为何物的人。”

  “我是自私的,因为我不是恩慈。”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,并淌下她脸颊。“你们口中的恩慈那么好、那么完美,我想过去几天我下意识的希望自己真是那个美好的女人,因此我容许你们把我当作她,但我不是她。我不是。”

  “嘘,别哭,恩慈。”他重新搂住她,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。“不要紧,没事的。”

  “有事。”她吸着鼻子。“我被你们弄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”

  他却轻笑着。“你是谁都不要紧,我爱你。”

  她坐直,让他用他温柔的手指抹掉她的泪痕。“你真是无可救药的顽固。”

  “你以前说过。”

  她翻一下眼珠。“唉,真被你打败了。”

  他深情微笑。“还要去金瓜石吗?还是要回头回家去?”

  “我要去金瓜石。”她坚定地回答。

  失望掠过他脸庞,不过他点了点头,发动车子。

  余下的十几分钟车程,章筠令自己专注地欣赏风景,阻止她的脑子胡思乱想。

  车到九份,以初把车停在一处半圆形空地。“天气很好,我们走过去,好不好?”

  章筠同意,她来下车已经被周围的山景迷住了。站在车外,她放眼往下望,一条条曲曲折折的山道无尽无源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山衔处,坡度和缓的山丘上树影层叠,一亩又一亩的绿色农地美得教人屏息。

  “走吧。”

  以初牵着她的手,却并不带路。自他“找”到她以来,他一直努力帮助她寻回她失落的记忆,现在他要看她来到她儿时故居,可否有一丁点印象。

  当他们沿山道而行,经过几处家舍,来到一条伸向山高处的长长石级道口,她驻足时,他的心跳不觉加速。他镇定地也停住脚步。

  章筠完全不曾留意他的表情,她的身体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牵扯着,再一次,它和她的思考力脱了节,她的身体转了弯,双脚开始随着那牵引力拾级而上。

  石级仿佛没有尽头般直伸向天际,但她已脱离她自主力的意识似乎并不担心。行了一段之后,她的双足转向经过的数条房舍中间的巷弄之一。接近一间低矮的屋子时,章筠有些朦胧地知道了她来到何处。她剩余的薄弱理智拉着她退走,和驱着她前进的莫名地激动起来的情感抗争着。

  那股没来由的情感赢了。她跨过门槛,进了大门敞开的屋子里,一间窄小但整洁的厅室。她立定,喉咙里奇异地梗塞着。

  “这是……她才启口对以初发问,厅室右侧一幅粗布门帘揭开,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、身材微偻、穿着素净乡下农妇衣裤的老妇人。

  看着她,章筠忽有一种面对她母亲的错觉。但老妇人和好身材高挑、体格健美的母亲截然不同,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。

  老妇人缓缓地来到她面前,仰着满布皱纹的疲脸打量章筠。她今天没有穿恩慈的衣服,穿回了她的白衬衫和黑长裤,以及她的白色医生外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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