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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嗨,博士。”放下皮包,她向站在书架上的猫头鹰挥挥手,没看见它又把一本打开的书内的一页抓破了。

  时雨无精打彩地坐进一张摇椅,望著亚男叫它为“破铜烂铁窝”的家。

  这种位於台北老社区的老房子,是时雨的父亲早年任公职时的宿舍。她小学三年级时,父母离了婚,母亲带她回嘉义娘家。

  两年後母亲再嫁,时雨仍和外公、外婆住在一起。他们在她升国中那年相继去世,母亲把她接了去,那时母亲已有了个小宝宝,继父对她无所谓好不好,总是客客气气的就是了,好像时雨是个寄居在他家裹的客人。

  母亲呢,时雨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隔阂是什么,似乎时雨是她过去婚姻的产物,一个失败的婚姻,现在她有了个新的家、新的生活,和她第二任丈夫也生了孩子,时雨算是她不能不、也不得不表示点心意的责任吧?

  时雨还记得母亲去接她时说的话。

  “你姑姑、姑丈他们都忙,孩子又多,你来和我住好了,不过多双筷子、多个碗而已。”

  有段时间,时雨照镜子时会盯著自己看,看她长得比较像筷子,还是像碗。她想也许她比较像筷子,因为她从小就瘦巴巴的,像根竹竿。发育以前,她的体型扁扁平平的,

  还有同学谑笑她是洗衣板。

  後来她考上政大,只身北上。大二时,收到母亲转寄来父亲给她的信,她开始偶尔回去探望他。他和母亲离婚不到半年就再娶了,时雨很少和继母说话,主要是继母看她时不把她看做父亲的女儿,而是一个和他前妻有关系的人。她常常怀疑时雨每次回来都背著她,代他前妻和他互通讯息,那份敌意不言可喻。

  大三时,父亲患了肝病,时雨拗不过病得面黄肌瘦的父亲的要求,由学校附近租的学生宿舍搬回家,说是帮著继母照料父亲,其实是他卧病在床期间,继母几乎不大理他,

  她怕被传染。

  当父亲的肝病拖了一年多末见好转,且病况更形严重,整个人像脱水了似的,一副去死不远的样子,有一天继母忽然不见了,还带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。

  她父亲经此一打击,不知怎地反倒生出一股意志力和生命力,身体渐渐康复了。那时时雨方知父亲防著继母好些时候了,他藏著-本存放他退休金的存摺,每当继母问起,他总说治病用光了。

  “他後来便带著那些钱离开台北,和一个朋友合夥,到梨山种水果去了。”

  时雨的双手停在键盘上,看著萤幕上她打的字,她简单又似复杂的故事。她本来只是坐在起居室回想,想著想著,不知不觉走进原来是客房,被她改成书房兼工作室的房间。

  坐在电脑前的那一刻,她想著的是亚瑟。那一刻,她多么希望它不只是电脑。她希望亚瑟是个真正的人,一个她无需顾虑和顾忌,可以尽情倾诉的朋友,一个异性朋友,而不论她的外表、行为如何,这个异性朋友都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,他会给予她了解和关怀,不是同情或怜悯。

  此刻,看著她在电脑上写出自己的故事,她隐藏在内心的隐私,时雨忽然明白,对她而言,亚瑟已不再只是一台电脑,它是她真正的朋友,比真正的人还要深而近的触及她藏而不露的感情世界。

  因此白天在办公室裹,当他问及她的父母,她无法作答。她害怕这个已被她拟人化的电脑朋友,会像从前那些人一般嘲笑地。虽然她没有怪过他们,他们和她一样,都还只是孩子。

  尽管母亲和继父那边的邻居小孩,有人叫她拖油瓶,学校襄的同学多半嘲笑的是她呆呆笨笨的外表,可是亚瑟看不到她的外表呀,他也不知道她的事情。

  自中午中断和亚瑟的谈话至今,时雨首次释然安心的露出笑容。

  “看样子我长到这么大,还是呆呆笨笨的,是吗?”她向站在电脑後面窗台上的陶罐上的猫头鹰说。

  “咕。”

  拇指趴在电脑旁边的工作台上打盹,这时懒洋洋地斜抬一下脑袋。

  “我明天中午该向亚瑟道歉,对不对?”她问拇指,笑著拍拍它。“我希望它不会生我的气。哎,如果它现在在这,我现在就向它道歉。啊,真希望亚瑟和你们一样,也和我住在一起,这样我们就多一个伴了,不是很棒吗?”

  时雨说著时,瞥向她工作台上的电脑,然後转向拇指,一愕,又转回来盯著电脑。

  那么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了?

  “哦,老天。”像第一次看到亚瑟在萤幕上回答她的自言自语,时雨吃惊地用手指压住嘴唇,不过这次她坐直在椅子上,没有跌下去。

  “啊,上帝!”她大声吸一口气,声音是又错愕,又讶异,又欣喜。

  “咕。”

  “汪。”

  “博士,拇指,是亚瑟!它真的来了!你们看!”她大叫。

  拇指晃到电脑前面来,仰著头看萤幕。猫头鹰飞过来,降落在电脑上,萤幕立刻嘶嘶作响,画面上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线条。

  “呀,博士,你不能待在这,亚瑟对鸟禽过敏的。”时雨惊慌地喊,拍拍她的肩。“到这来,博士,在这看得比较清楚。”

  “咕咕。”猫头鹰似乎不以为然,但听话的飞了过来,站在她肩上,伸著脖子。

  画面恢复稳定了,亚瑟问的话仍在原处,并且在下面又多了一行字。

  Vic?你收得到我的讯息吗?请回答。

  “收到了,亚瑟。”时雨的手指轻快地打著键盘上的字键。“你怎么会到这来的?”

  她问得好像它会走路,走到她家来了似的。时雨自己哑然失笑。

  又打道,“对不起,亚瑟。我是说……哦,我很高兴你在这。我正在想你。我一整天、整晚都在想你。”

  她等了一会儿,亚瑟的回答才在画面上显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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