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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论寒暑,一有机会就跑到湖里去寻找鱼泪,甚至一连好几天在湖边住下,每隔一个时辰就潜到水中去寻找。

  只有拇指那么大的鱼泪极难发现,可水中嶙峋的怪石却常常将他割得遍体鳞伤,更别说无数次受了寒病倒在床。

  旁人笑他傻,以为他是为了活过二十五岁才拼命地想要集齐七色鱼泪。唯有她知道,他不在乎生命的长短,却讨厌活在别人的期许之外。

  一个人不被任何人所期待,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?

  这是他常挂在嘴上的话。

  伺候他的时候,她常常觉得他可怜,可一想到这一生她都得伺候在他左右,不能回到宜世的身旁,她又恶毒地盼着他早点死……早点死了才好。

  可是不行。

  若他死了,她仍是一个大丫鬟,也做不了宜世的妻,成不了乜家的当家夫人。

  所以,她向二爷提出了一个惊天计划。她知道他会同意,因为她了解他的不甘心——他们有着同样的不甘心。

  然而,她却另外有着自己的计划,二爷只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。

  这个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,就快收尾了,计划一旦结束,她便可以过真正属于她和宜世两个人的生活。

  她正想得出神,没理会宜寞递过来的东西,“什么?”

  “这个送给你。”他将红色鱼泪连同包着的帕子一同塞进她的手心里。

  “给我?”藉卉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。这鱼泪对宜寞来说是何等宝贵的东西,他怎么会舍得将它送给她呢?“我不能收。”

  “拿着吧!”

  他硬是将帕子塞进了她的怀里,她发现帕子里还包着一把铜钥匙,她不解地望向他。

  “成亲那天我送了你一个紫檀匣子,这钥匙就是开那个匣子的。”他望着那把钥匙,眼神竟带着几分轻松,“其实早就该给你的,一直拖到现在。明天我就要去江南了,这一趟算是生死未卜,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,这把钥匙你收好。”

  “你一直拖延启程去江南的日子,就是为了找这颗红色鱼泪?”握着那颗绽放着红色光芒的鱼泪,她的心酸酸的。

  “这颗红色鱼泪上回进山就找到了,这几日我一直想找到剩下的那颗蓝色鱼泪。可是湖面结了冰,我砸开冰层摸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。可惜出发的日子迫在眉睫,举家迁往江南,不管我们能不能活着见面,都怕是没机会再找了。”

  望着她手中那把铜钥匙,他忽然有感而发,“我找到了六色鱼泪,却独独找不到那象征着自由与梦想的蓝色鱼泪……”

  这么冷的天,他深入结了冰的湖里只是为了寻找到最后那颗蓝色鱼泪,然后送给她?

  说不感动是假的,可他给她的感动也只能残留那么一瞬间。

  十五年前,是乜宜世从集市上将她买回了乜家,从那一刻起她心心念念的唯有乜宜世一个人,即便跟了二爷那么些年也未曾改变——那是她的信念。

  或许有一天,她的执拗会杀死她。可她已经成了宜世一生的妻,即便是死,她也认了。

  钥匙和红色鱼泪她都收了,临了她给宜寞的只有一句话:“路上当心。”

  她走了,在满城大雪中走出了他的院子,走出了他的视线,比成亲那日走得更加决绝。直到这一刻,宜寞才真实地感觉到藉卉是真的离开了他的生命。

  他不望别的,指望她看在那个紫檀匣子的面上,不要再逼他……不要再逼他就范。

  “你看不见鱼的眼泪,因为鱼在水中心;你看不见你自己的眼泪,因为你在尘世之间。”

  不用转身,这样虚无缥缈的声音只会从那身花衣裙里飘出来——她所说的是鱼泪传说的一部分,从前他不知道,五年前上山见到她时才听说的。

  藉卉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,可惜他们谁也没能做到。

  “给她了?”站在他的身旁,兮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远处早已被雪覆盖得白茫茫一片,他还望个什么劲?

  “什么?”

  “还装?”

  他不是装,只是奇怪她怎么什么都知道。平日里很少见她占卜,她都是从哪里看透他的心思?他不回答,她当他默认了,心头泛起微微的苦,她叹道:“你还是放不下了?”

  “送她那东西还有别的缘故。”为了让藉卉早点收手,也为了让她放兮时一马——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这深层的含义。

  相处了这些年,兮时以为她早已习惯他的沉默,然而今天她却极不耐烦,完全失去了神卜当有的镇定自若。

  “当一个人有放不下的东西时,便是痛苦的开始;当一个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时,便是寂寞的开始。”

  “你今天好像特别能参禅。”他望向她的侧脸,来乜家日子不长,她好像瘦了。

  “大概是因为我寂寞吧!”寂寞会让人看透很多世事。

  照她的说法,他揣测,“你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?”

  她孤傲地点点头,“差不多吧!”

  “差不多就是还有一些喽?”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:你也已经放下我了吗?

  她给他想要的答案,“本来还有些放不下你,可瞧着你放不下人家,我也就快要把你放下了。”

  “你说的这是什么?”他装作听不懂,心底里却明白她对他的失望——快了,快了,他就快能放下了。

  “我……跟……他?”

  古怪指指宜寞再指指自己,有点不相信兮时的决定——他随了她多少年了?长得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,他以为这辈子除了她,他的生命再不会有第三个人——玲珑只能算畜生。

  “对,像保护我一般保护他。”

  “不干。”古怪断然拒绝,当年是因为输给她,他才把自己的这辈子卖给她,任她驱使,他又没输给乜宜寞。

  “当初说好的,你这辈子任我驱使,现在我驱使你保护宜寞去江南。”容不得他不干。

  任她好说歹劝,古怪那张死人脸只会丢出一句话:“我只保护你。”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跟随在她以外的人身边。

  他这驴脾气!要让驴走路,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驴前面拴跟胡萝卜,兮时也丢出一根胡萝卜。

  “你护送乜宜寞去江南,我免你银子白为你占卜一回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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