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于佳 > 四月的纪念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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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红柳绿,又是江南四月时。 “……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。” 三十二号参赛选手的《将进酒》表演结束,台下的观众照例是给出热烈的掌声。不可否认,这位选手的实力的确很强。排除他深沉却不沉重,清澈却不轻浮的语音条件,李白全篇的《将进酒》在他的朗诵处理下,气势恢弘,语态磅礴,非一般参赛选手可比。 冀楝向后退一小步,英挺地向台下的观众一鞠躬,环视观众席前方的评委,他斗志十足地退到后台。进出间,他的目光裸露地擦拭过一名女生。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,不似紧张,倒像是无所谓的静默。静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出场,静默地等待着属于她的那柱蓝光,静默地等待着所有观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——平凡的脸上。 她不美,平凡得像春日里钻出的一株青草。在这样的大型比赛上,她恐怕是惟一未上妆的女生,就连衣衫也同平常无异。她当真只重在参与? 以她现在所站的位置,应该是紧接着冀楝出场的参赛选手,他们成了最直接的竞争对手。每个参加比赛的人都知道,类似舞台类的表演比赛,前一位出场的选手越是优秀,对下一位选手的压力就越大,评委的评判之心也会有所比较,往往给出的分数相差极大。 果然,她紧跟着冀楝之后出场,看来她要倒霉了。 “祝你好运。”冀楝向女生伸出了鼓励的手,同是大学校友。这句祝福的话是客套,也是礼貌。 女生犹豫地瞧了瞧他宽厚的手掌,再看看他真诚的眸光。终于还是让手与他的掌交迭,0.01秒地碰撞之后,她像被火烫一般抽出了手,快步向舞台前方移去,如风拂过冀楝身旁。 只当她是急赶着上场,冀楝没太在意。大步跑到台下,他向等候已久的东方日意招了招手,“怎么样?怎么样?你觉得我的表演怎么样?” “根据刚才台下观众和评委的反应,我认为这场比赛你赢定了。你绝对能当赢家,第一名非你莫属。”东方日意这小丫头把马屁拍得溜溜的,学院朗诵比赛第一名是有高额奖金可拿的,冀楝已经承诺拿了奖金请她吃免费的晚餐,她要去吃比萨。 “我也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,从前面那么多选手的水平来看,我得第一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!”冀楝自信十足的脸庞盈满胜利在望的笑意。 眸光偏移,他看到刚刚在后台遇到的那个女生已经站到舞台的一侧。主持人款款上台,介绍三十三号参赛者朗诵的题目是…… “《将进酒》——李白!” 轰—— 台下一片哗然,为这个不识时务的倒霉蛋哀号。前面一个参赛者已经将这个节目发挥到炉火纯青,还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更超越一步?更何论是个女生来抒发《将进酒》这样的作品。 众人的哗然让冀楝的脑袋大了,拳头也紧了。他记得参赛单上并没有第二个人朗诵《将进酒》,他记得紧接在他后面的朗诵节目是朱自清的《匆匆》,参赛者是…… “四月!她是四月!” 东方日意激动得喊出她的名字,冀楝再度困惑不解,“你认识她?” “她跟我们一样,是大一的学生,文科院的大才子——长相算不得佳人就是了。” “她这么出名?”冀楝除了觉得她的名字特殊了点儿,看不出她哪里与众不同。四月?这世上有人姓“四”吗?不会是艺名吧? 日意很肯定地介绍着四月的出名程度:“她最出名的是旷课的次数,整个学院最烂的学生也没有她旷课次数多。论旷课,她排第二,无人敢称第一。” 冀楝眼珠子突出,“这就叫出名啊?” “当然不止。”说到四月出名的事,日意可谓如数家珍,“你知不知道她多有创意,多有思想,多有风范?你又知不知道学生会多次请她加入,可她始终没时间?你还知不知道她可是……” 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” 四月的声音太轻,太软,太淡,并不适合抒写《将进酒》这般气势宏大的名篇。然而,她的声音里有种拧不断的硬度,似柔还韧,硬生生地揪住观众的心。原先的喧哗归为平静,整个礼堂里鸦雀无声。 四月并不急着抒发下面的篇章,她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台下的评委,环视观众,她复又唱和: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” 这一次声音更为轻快,她选择了与冀楝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。随后,高耸的音调抛入上空,似青鸟辗转翱翔。 几句——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。岑夫子,丹丘生,将进酒,杯莫停。”念得轻乐如歌,完全将听者带入了洒脱若狂的境界。 心情高扬,四月急转直下。倏地停顿,万籁俱静,她眼波微荡,竟停驻在冀楝吃惊呆愣的目光中。唇齿轻启,她悠悠地念道:“与君歌一曲,请君为我倾耳听。” 那一刻,冀楝几乎以为这首《将进酒》是她特意为他表演的。他痴傻地凝望着她,满眼、满脑、满心、满腹全是她的音容笑貌,她的唇齿开合,她的眉钩眼漾。他知道,她成功地让全场的观众都在聆听她的“歌一曲”。 四月却并不以此为满足,语调放慢,音也沉了下来。双臂缓缓荡开,荡出眼波潋滟一片,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古来圣贤皆寂寞,惟有饮者留其名。陈王昔时宴平乐,斗酒十千恣欢谑。主人何为言少钱,径须沽取对君酌。” 挽如怀中的眼波随之沉如三千里无人海底,再直冲入云霄深处,“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。”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,一遍遍重复着这万古流传的名句。观众像是着了魔似的痴痴地欣赏着,无人分神。在她第三遍重复声中,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,整场随她齐声唱和—— “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……与尔同销万古愁……” 有观众高亢的声音,四月反倒安静了下来。在她平静如水的视线里,声音渐渐消失,她与观众双双沉默相对。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,她向后退了一大步,双臂开合,简单的鞠躬后便悄然下台。 之后又是十秒钟的沉默,随即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那掌声有冀楝的一部分,他知道他输了,输得心甘情愿,输得心服口服。 虽然他知道,她是故意的。 四月是故意在他朗诵完《将进酒》之后,将自己的参赛作品临时更换。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实力,她向他发出了挑战,并且一举将他击败。她太懂得如何打击一个男人的自信了,她赢了! 冀楝输给四月,输给了他心中的四月。 没有任何悬念,A大第二十九届诗歌朗诵会的第一名落到了四月的头冠上。 “冀楝,如果四月突然死了,第一名会不会易主到你身上?”连世界选美小姐都可以几度易主,凭什么朗诵比赛不行?东方日意小家子气地搅动着衣袖,恨恨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四月的身影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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