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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过了棘阳城北三十里就是棘水了,平日里此地来往的人就不多,更何况这样天寒水冷的日子里。

  没有人会留意到水边有座孤坟,除了这样的日子,除了那几个守墓的人,再没有人会来到这里,更别说像她这样穿着团龙盘凤袍的贵妇了。

  焚尽了手中最后一叠纸钱,湖阳向身旁的繁锦使了个眼色,后者无须她再多说什么,拎着站在后头的男人就过来了。

  “跪下!”

  不用湖阳吩咐,那男人软趴趴的膝盖已经跪在墓前,他一个劲地磕着头,嘴里像念经似的停不了。

  湖阳厌恶地睇了他一眼,“从今往后,你就留在这里替你主子守灵,也不枉他疼你一场。”

  那厮还是不停地磕头,根本不敢抬头仰望她的面容,“公主殿下,公主殿下,马奴誓死守护公主殿下,还请您不要把马奴赶走。”

  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。”湖阳公主甩开袖袍,衣袖抽在马奴的脸上,他也不敢撇开丝毫。

  湖阳公主指着他的鼻子嗔道:“这些年你仗着我对你的信任,四处为非作歹。那个被你打死的柴夫,人家的老娘还在洛阳府门外喊冤呢!你以为没人能动你是吗?你不知道吧!近日,洛阳府换了县令。新来的县令是谁,你知道吗?是董宣!你不知道他是谁吗?他曾升到北海相的位置,当年皇上最宠爱的阴贵人的兄弟犯了法,他也照杀不误。他因此事被贬出了都城,这两年皇上重用人才,又将他调回了洛阳。你若不在此守墓,坚持随我回了都城,我怕你人头不保。”

  马奴头点地哭着喊道:“马奴伤了公主的体面,公主要怎么责罚马奴,马奴都不敢喊一个冤字,就是别让马奴离开公主身边。并非马奴不肯为主人守墓,只因主人把马奴给了公主殿下,马奴就得替主人守着公主。马奴知道,主人泉下有知,一定认为守护公主才是最最重要的事。马奴宁可死在公主身边,也不敢违背主子的遗言。”

  “休要听他狡辩。”他这些话,别说了湖阳公主了,身为侍女的繁锦头一个不依,“公主殿下,万不能再纵容这厮胡作非为。再这样下去,丢掉的不只是这厮的性命,还有公主您的名声。”提着这话繁锦就有一肚子的苦水,“公主殿下,您知道现在洛阳城里的百姓都怎么说您吗?人家说这马奴就是洛阳城里的虎,逮到谁都敢咬一口,而您就是这养虎之人。虎是何物?终究是要成祸患的,说不定到时候还反咬您一口呢!”

  繁锦一番话吓得马奴腿肚子乱窜,一个劲地哭喊着:“马奴不敢,马奴不敢,只求公主别赶马奴,马奴代主子求公主了。”

  湖阳公主看着他因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脊背,满心凄凉。望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,她悠悠一叹:“你……好自为之吧!”

  到底——

  到底马奴还是跟着她的行驾前往返回洛阳的路上。

  这一路繁锦都不曾有过好脸色,脸拉得足有两尺来长。与她对坐在车内,湖阳公主看着好不别扭。

  “好了,繁锦,就再饶他这一次吧!也教训过了,谅他也不敢再任意妄为了。”

  “那是条人命啊!哪里是说饶就能饶过的?”繁锦依旧噘着嘴气鼓鼓的样子,“公主你呀,就是太过偏宠他了,才会落得今天这般局面。”

  湖阳望着窗外的脸上扬起无奈的笑,“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,你还不晓得吗?”

  公主幽怨的声音触动了繁锦的心弦,是了,旁人不知道这个中的缘由,怎么连她也为难起公主来了?

  她忙拉过公主的手,在掌心里摩挲着,“好了好了,为个奴才生气太不值了。这马上就要过赊店了吧?公主,咱们再去喝点老酒如何?”

  知道她是在想法子哄自己高兴,湖阳也识趣地弯起了嘴角,“不仅要喝,还要带几大车的好酒回去,阴贵人那天在我府上喝了这酒,很是喜欢呢!”

  “是吗?那是要带几坛回去赠给阴贵人才好。”繁锦倚靠在湖阳的身旁,二人不似主仆倒像姐妹,“公主啊,你说,为什么皇后不能像阴贵人那般和善豁达呢?要是皇后能有阴贵人之一二,无论是皇上,还是公主您都不会活得那么累了。”

  这话也只能是她们二人间私下里说说,湖阳微微叹道:“皇后出身高贵,自视与寻常女儿非同一般。加之皇后娘家那头对建立天下有功有劳,很多事皇上也要忌惮他们几分。这几年郭家借着皇后娘娘这股东风,迅速膨胀其势力,已然不可小觑。如今就算皇上想对郭家采取行动,也要掂量再三。”

  国家大事繁锦不懂,可为人处世该有的礼节,她还是懂的,“可这皇后骄纵得也没谱了。再怎么样,这还是大汉的天下,还是皇上的天下,怎么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,想怎么就怎么呢?要我说啊,都是咱们这位皇帝爷太软弱了,才会让皇后逞了强。”

  “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和委屈。”这些话并不足以为外人道也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繁锦继续咋咋呼呼,“就像外人都觉得公主您纵容马奴行凶,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您的难处和委屈。”

  湖阳莞尔,然笑容终是未达眼底,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难处和委屈早已让她很久无法真心笑出来了。

  与往年祭扫的归路相同,马车停在了刘记酒家门外,店家携着小二哥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赊店老酒。

  “这天寒地冻的,您快请进!快请进来吧!”

  店里的人手忙脚乱地把湖阳一行迎进店中,先行到来的马奴连忙替公主倒了热过的赊店老酒,望着那碧清的酒,马奴不禁揭起泪来,“这本是主子最好的酒了。”

  湖阳默默无语,一口饮尽杯中物。热酒滑过喉,润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。她大赞:“此酒乃琼浆玉液,只能天上所有!”

  话未落音,旁边有个客官接过话茬:“天上所有的酒到底不是人间可享用的,这一壶酒竟能换半年的粮。百姓见不着活命的粮,富人却喝起要命的酒。”

  他啃着手里的甜豆包,一口一口,豆包的甜腻味即使隔着这么老远湖阳仍能闻到——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偏好甜食,这样的人她倒还是头一次遇到。

  他的话,湖阳听着还罢了,身边的马奴是头一个听不得的,“店家,明知道今日主子要来,还留了这什么玩意在店里头?”

  店家慌得什么似的,忙跪在湖阳面前解释:“这位客官也是官家出身,小人实在是不便……不便……”

  湖阳扫过那人身旁的包袱,依稀见到官袍的一角,又见进门时棚里正安置着为官家配备的牛车,料想是哪位过路的官员。她只是静观,并不做声。

  马奴见那人穿着穷酸,想也不想,招呼侍卫就要将他拉出店外,“什么人也敢跟我们家主人相提并论。”

  “一个狗奴才倒也说起人话来了。”那人反唇相讥。

  马奴何曾受过这等闲气,一句话不合,这就要打。他提起的拳头却被湖阳一记眼色生硬地拉了下来,马奴不甘,“主子,您让小人为您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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