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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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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平之看了他那两个畏畏缩缩的庶子一眼,冷笑道:“真要当孝子,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当?人死了倒要尽孝了?为的什么?图的什么?别尽惹人笑话了!” 人们都知道丧礼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孝子,孝子手持丧棍,扛引魂幡,抬棺时要负责摔盆,此盆乃灵前祭奠烧纸用的瓦盆,起葬时摔碎,作为亡者阴间用的饭锅。没有孝子摔盆,亡者魂归阴间之后就没有饭吃,没有供奉的锅碗,就会成为孤魂野鬼。 而为了突出孝子的重要性,但凡担起“孝子”角色的亲属,律法明文规定他们都拥有继承死者遗产的权利。 这一点,对于某些生者来说,才是最重要的,比如对于顾家父子三人来说,或许就是如此。 顾家这些年收入少,开销却还维持以前的奢靡,自然是坐吃山空,每况愈下。身为先帝的么妹,当今皇帝的姑母,升平大长公主的身家可想而知,必然极为丰厚。 “你说什么呢?”顾惜贤脸皮涨得通红,说:“我和弟弟一番孝心,哪里有你想得那么龌龊?” “人在做,天在看,心里有没有鬼自己最清楚!”原平之冷笑,说:“你们不必担心岳母身后无人送葬,她有孝女惜恩,也有孝子原平之。” “夫君!”恰好醒过来的顾惜恩听到原平之这句话,顿时大惊,不顾自己的父亲与庶兄弟,上前拉住原平之的手,仰起苍白的小脸看着他,说:“夫君,不可!不可!” 如今礼仪规矩都非常森严,根本没有女婿为岳母摔盆的道理,只有入赘的上门女婿才有这个责任,但上门女婿是极为丢人的,人们说起来都是背宗忘祖的,满脸瞧不起。 何况,原平之不是入赘女婿,他家里还有亲生父母健在,他如果为岳母做了孝子,又置自己的亲生父母于何地? 所以,顾惜恩是绝对不能答应的! 虽然她年纪还小,却懂得这道理,她泪眼汪汪地对原平之说:“夫君,不要,我很感恩,可是不能让你这么做,不然我再也无颜回原府,无颜去见公婆。我去求皇帝表哥,让他特开恩旨,让我亲自为母亲送葬!” “胡闹!”顾景宏顿时不允了,说:“胡闹!你母亲不顾体统,连你也被教育得这么离经叛道,自古及今,哪里有出嫁女摔盆送葬的?” 女儿是什么? 人们都说女儿是赔钱的货,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,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,没有资格为父母摔盆送葬,所以世人皆轻女重男。 “你——”顾惜恩突然发狠,双眼通红地怒视着顾景法,似乎气极怒极,可是自幼的教养让她不会像乡野村妇那样痛快破口大骂,她咬了咬牙,努力稳住自己因为悲哀与愤怒而颤抖的小身子,语气冰寒地说道:“父亲,不知道你所说的体统是什么?你所说的经与道又是什么?天地分阴阳,人间分男女,难道孝心也要分阴阳男女?我只知道我是母亲生、母亲养的,我为她尽孝天经地义,为她做任何事我都愿意,如果这就是违背体统,就是离经叛道,那我宁愿不要体统,宁愿离经叛道!言尽于此,母亲留下的遗嘱,不想看到顾家的任何男丁。父亲,请你们回去吧!” “你、你、你!”顾景宏手指颤抖地指着顾惜恩,被气得脸膛血红,恨不得甩这个忤逆女几个耳光。 顾惜恩却不理他,转身回了灵棚,同时吩咐公主府的大管家去求皇帝下特旨,允许她为母亲送葬。 原平之看着妻子倔强的瘦小背影,紧紧抿了抿唇。 这小丫头怎么可以让他如此心疼,让他想去狠狠地抱住她、好好地怜惜? 按照大长公主的遗嘱,丧礼从简,只停灵七日,七日后,升平大长公主的棺椁落葬在景国玄氏皇陵一个偏僻的墓穴里,她唯一的女儿为她摔盆,尽了“孝子”之孝道。 此次葬礼之后,小小的顾惜恩顿时与升平大长公主齐名,人们尽皆传言孤傲执拗的公主生养了一个更加离经叛道的女儿,硬是以女儿之身强抢了儿子该尽的职责,阴阳错位,牝鸡司晨,荒谬至极。 原平之对种种流言不屑一顾,对于别人给他的同情目光更是一笑置之,反问道:“纨裤子娶离经叛道女,可不正好是天生一对?” 半月后。 原府,藤萝馆,外书房。 已是仲春,天气越发温暖起来,万里晴空上一轮旭日将人间照耀得暖洋洋的,草儿返青,嫩叶发芽,鸟儿在欢快地鸣唱。 藤萝馆里的主要花草自然就是紫藤萝,由专门的花匠用竹竿为紫藤萝搭建了棚架子,在廊檐下、小径旁、花墙上,到处都是攀援而生的紫藤萝。现在这些紫藤萝已经长了花苞,再过不久,就可以看到如烟如雾如雨如瀑的紫藤萝花海,那将是原府最为绚烂迷离的春日一景。 原平之自幼钟爱紫色,小时候就最爱用紫藤萝花样绣制的各种物品,比如荷包、香囊、扇袋,自然他的衣服上也少不了藤萝缠枝纹样。 紫色虽然华贵、神秘,却非常挑人,并非人人都能穿戴都会好看,大多数人穿了只会显得暮沉呆板、老气横秋,可是原平之却不然,不管他穿戴哪一种紫色,都只会越发衬托出他的华丽优雅、挺拔俊美,似乎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朱紫色,贵气袭人。 皇帝玄昱就曾经这样赞叹原四公子:“满朝朱紫贵,唯见原四郎。” 只是此时华贵的原四公子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,瞇着双眼,没精打彩地望着窗外的紫藤萝花架。 书童银子将他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,又换了杯热茶,目光在原平之身上绕了几圈,试探地问道:“少爷在烦恼什么?” 原平之看了他一眼,问: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烦恼了?” 银子低下头,悄悄翻了个白眼,转头征询蜷缩在书房角落里闲到发慌的侍卫邵五,问:“邵大哥,你说少爷是不是有烦恼?” 邵五是皇帝玄昱指派给原平之的暗卫,但是原平之认为自己无官无职,与别人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,根本不会有敌人招惹他,哪里用得到暗卫?原府自家的侍卫就已经够了,偏偏玄昱要多事。 有个虽然风流花心却像狐狸一样狡猾奸诈的父亲,有个大度好强却事事妥协的母亲,有个近乎十全十美的长兄,有个英勇善战的二哥,有个一肚子精明的三哥,再加上一个特别爱管他、宠他的皇帝表哥,原平之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吃等死、混天聊日。 名利非我所想,富贵非我所欲,美色也无非如此,人生何其无聊也? 邵五用一贯严肃认真的表情回答银子:“少爷成家了,自然多了男人的烦恼。你还小,不懂。” 银子撇嘴,说:“谁说我不懂?少爷不就是好久没碰女人了吗?可少爷说他要为岳母守孝,要清心寡欲。” 窝在窗台下晒太阳的随从金子唾弃银子,说:“说你不懂就是不懂,少爷是少了女人就不能过的人吗?少爷是忧心少夫人呢,你个笨蛋。” 邵五点头,也说:“确实如此。少夫人昨日不让少爷陪伴她守孝,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业,可咱们少爷似乎无事可忙,所以……” 原平之怒吼一声:“统统闭嘴啊!” 于是四公子的三个跟班纷纷再度扮起哑巴。 只不过金子和邵五互相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——四少夫人的无心之语,伤了四少爷的男人自尊心了。 事情的起始是这样的。 在升平大长公主的葬礼之后,顾惜恩身为出嫁女,按照规矩要为生母服为期一年的孝,亮丽奢华的新嫁衣悉数收了起来,日常只能穿粗麻布所做的丧服。 但是顾惜恩毕竟是新嫁娘,又和公婆同住,公婆之上还有位长寿的太婆婆,素日穿白戴孝是不吉利的,她的婆婆郑氏便吩咐家里的针线婆子为她特意准备了各种青、蓝、灰等素净颜色的衣服作为常服,头上也不戴白花,而是统统换成了素银的簪子、箍子等。 按理说,郑氏这样做,既周全了顾惜恩对生母的孝心,又照顾了她对原府长辈的恭敬孝顺之意,是没有做错的。但是原平之担心顾惜恩年龄小,怕她钻牛角尖,非要为生母披麻戴孝坚持一年,那就要和原府闹别扭了。 而且,按照之前顾惜恩非要为生母摔盆送葬的那股倔强劲儿,原平之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。 所以,原平之在母亲遣人将衣服送来之后,特意到了东内室安慰顾惜恩——为了守孝,两人已经分居,原平之住到了西内室。 顾惜恩听了他的话,却是诧异地看了看他,苍白的小脸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意,说:“夫君多虑了,我怎么会不接受婆婆的好意呢?真正的孝存于内心,并没必要在意那些形式吧?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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