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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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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护人员推着药车离去没多久,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急匆匆奔进来。 “请救救我的孩子!拜托救救她!”妇人嚎啕大哭,对着佟绮璐下跪,磕起响头来。 佟绮璐先是闻到一股腐肉臭味,然后看见妇人怀中露出来乱晃的一截枯黑小腿。“来这边。”她忍着从胃袭上喉咙的不舒服感觉,赶紧将妇人扶起,要妇人把孩子放上急诊床。 那孩子的右腿用布条和木板绑捆,脚掌已无血色,孩子也因高烧陷入昏迷。她问孩子的母亲发生什么事,那母亲痛哭不停,什么也说不清楚。她拼凑地理解,大概是孩子为了抢运粮车上的救济食物,被人群从高处推下挤踏。那母亲不断拜托她救救孩子,不要让孩子被魔鬼带走。 佟绮璐拆开孩子受伤的腿,发现骨折部分外露,肌肉血管组织严重坏死,流出恶脓。她一阵头晕眼花,心里很难过。“怎么拖到现在才送来?” 佟绮璐一问,妇人哭得伤心,说她和女儿住在偏远没有交通运输的地方,她走了五天才把女儿送到这医疗所,到处都是战火,逃难民众自顾不暇,根本没人帮她的忙。 妇人说:“我的丈夫、大儿子、二儿子战死了,小儿子和二女儿饿死了,大女儿得传染病死在兵工厂,求求你,医师,好心的医师,请你救救我的小女儿——”这她唯一的希望。 佟绮璐听多了这类故事,她不再提问,全神贯注诊疗孩子。 “必须截肢。”不知是谁说了一句。也不知是谁递换她手上的器械,加入诊疗行列,协助她。 她只是专心地动作着,不去想那些教人悲悯的故事,做完该做的事。 几个小时后,一天到了尽头,送入观察病房的孩子醒了,虽然少一条腿,但那天真脸蛋恢复生气,掀动的双唇叫出“妈妈”。那母亲破涕为笑,直向佟绮璐道谢。 佟绮璐默默离开病房,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谢,她心里还是很难过,回房坐在床边,点亮小灯,她想起梦见母亲的事,这一刻,她终于了解母亲将她推进河里的心情。这个国家,内战停了又打、停了又打,战火、疾病永远第一威胁脆弱的孩子,那些母亲们饱受随时可能会失去孩子的恐惧…… 摸着自己的腹部,佟绮璐躺上床,取出怀表,弹开表盖、按合表盖,反复动作,直到美眸垂闭,睡了去。 松亚杰听医护人员说了,他忙着救那名军团送来不能死的伤员时,妻子拉回一个孩子的生命。 忙到午夜,松亚杰准备在休息前,巡一趟病房,他先去看妻子诊治的那个小女孩,之后往没有先进仪器、没有护士加倍照护的简陋ICU房走。 未接近门口,松亚杰就看到有白烟飘出阴灰的长廊。进了房,那位今早由军团送进来、不能死的家伙,以惊人的恢复力清醒地坐在病床上抽着雪茄,身上原本插的管子、有的没的,全被他拔掉了。 “嗨,医师……”男人看见松亚杰走进来,吐了口烟,打招呼。 松亚杰扯一下唇角。“没人告诉你别在医疗院所抽烟吗?” “有。大概十多年前,一位美丽的女医师对我这么说过……”男人咬着雪茄,哼笑着。“我只听美丽女医师的劝告。” 松亚杰摊手。“真可惜,我很遗憾……” “这种话,你该留在没救活我再说。”男人又吐了口烟。 “真可惜遗憾我没有那种时机说。”松亚杰走到床边,审视着男人的气色,拿出听诊器。 “医师,”男人举起挟着雪茄的手,拒诊。“我会活很久的,在这个国家没有彻底改变前,我是不会死的……” “将军……”一个年轻人脚步无声冲了进来,注意到松亚杰的存在,他住了口。病床上的男人示意地点了个头。他才接着说:“车子来了。” 松亚杰看着那几乎还是个孩子却穿着军官服的年轻人,有些觉得眼熟,好像曾在哪儿见过他。 “巴尔,过来帮我一把。”男人出声。 年轻人随即掠过松亚杰,借出肩膀,让受伤的长官扶着下床, “谢谢你了,医师,我们后会无期。”男人嘴角斜叼雪茄,在年轻人的协助下,走出病房。 松亚杰跟出去,在长廊末端——紧急逃生口外,有辆与夜色相融的车,要不是男人身上的白绷带,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。他朝他们移近,脚下踩中一个物品,才停住,捡起落地物——是一张国家识别证,上头名字印着“松巴-梅赛迪斯”,还有一张稚气未脱的大头照。 “帮我把它送进碎纸机,医师。”那个叫巴尔的年轻人,再次脚步无声地折返。 松亚杰抬眸看着他。 他说:“我早没了国家。” “巴尔,走了。”压低声线的粗吼。 年轻人回身,消失不见光的幽暗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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