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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“我不会离婚。其实我从没想过要结婚,在我体会我双亲过着争吵、同床异梦的生活后,我对婚姻还能抱有什么想法?娶你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,我还能将你锁在婚姻牢笼里,亲眼目睹你在笼中枯竭,然后我在心里得意、享受着那份报复的快感;我还多了佣人帮我整理家务,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划算的计划。我自以为是,却没算计到有一天我会爱上你;因为爱着你,所以我不会离婚。”

  她吸着鼻,冷凉的目光投在他面上,匀颊湿泪泛着冷光,那样的疏离、这样的冷漠,让他脚底生寒。

  苏钰唐低着眉眼,看她苍白漠然的脸蛋。“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了是不是?其实我自己也矛盾了很久才相信自己爱上你。我不止一次在理智和感情间挣扎。为了替我妈出口气,我是不应该对你有感情,可是与你相处愈久,我就愈喜欢你。那晚你拉着礼服说脱不下时,我一度心软想留下来的——车开到一半,想起你说婚宴上没吃几口,我狠不下心不管你,才去买了几个面包,我在韩国没有一天不思念你,伯你气我把你扔着、怕你再也不理我,我完成工作就急着回来,我想着我要补偿你、我要跟你好好过夫妻生活、我要告诉你我爱你,我——”她突然撇开脸,他一顿,眼眶潮湿,再说不下去。

  他见不着她神色,只看见她肩一耸一耸的,不停吸着鼻,一声又一声像会腐蚀人心一样。他心口酸软、紧缩,被人抓在手里扭着般地疼,他抬手覆上她肩窝,她却惊跳了下,整个人缩到另一角的激烈反应,让他明白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手中一点一点地流失。

  她含泪瞪着他,愤恨和惊恐的表情渐淡时,垂眸忽笑了声:“我还沾沾自喜成了金龟嫂的,结果是狐狸精……”像是想起了什么,她扬睫望他。“我们还没登记,婚姻应该是无效的,我……”

  “你想说什么?”意识到了什么,他目光惊痛地看着她,忽然间拔身而起,绕到另一头去拉她。“我们现在就去登记,走!登记了我们就是合法夫妻。”

  “你以为我会傻到跟你去登记,然后任由你对我做什么报复的事吗?”她冷笑一声,抽回手腕。

  一直以来,她都是笑咪咪的脸,受了委屈总能调适得很好,即使新婚那晚搁下她,她也只是发顿小脾气,还是那种爱娇模样的脾气,未曾见过她这态度,他慌乱不已。

  “玥心,别这么急着判定我们婚姻无效,你给我时间,让我有机会证明我爱你……我、我是真的后悔,你——”

  “如果是你,你愿意原谅吗?”她轻轻地问,脸上已是沉淀后的神色。

  他瞠大长眸,无言以对。要换作他,他会原谅吗?也许不会,也许会;但就算会原谅,恐怕也要时光来冲淡,拿岁月来赔偿,那需要多少年?他突然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,惶恐袭心。

  “苏医师,在你眼里我妈妈也许可恶,但我相信她是无心,她是个很慈善的人,只可惜你没亲眼见过她;你要是跟她相处过,就会知道她有多善良。你相信吗?她从未说过我亲生父亲一句不是,所以请你别再怨怪她,把那些旧事忘了,一直搁在心里,你也不会快乐。”

  苏钰唐垂眸看她,沉郁的眼色隐约可见伤楚。“就算忘了,就能快乐?如果现在你也要离开我,我如何快乐得起来?”

  她僵滞一秒,别开目光。“我想我们还没登记,我东西收一收带走就算是结束了,只不过我需要时间收拾,看在……”看在什么呢?他对她只是欺骗,没有感情,两人也没登记,这算什么关系?

  抿抿唇,她自嘲地说:“看在我那么厚脸皮地跟你睡了好几次,你给我一点时间整理。”说完,在他不可置信的惊痛目光下,她跑进浴室。

  锁上门,她坐上马桶,啃着拇指,痛哭失声。

  知道她要走,却留不住她。这样的无能为力让他挫败,不敢惊扰她,只能消极地旁观。

  站在房门外看她收拾她的物品,每在箱子里丢进一样,他的心就像被划了一刀,抽颤地痛着,他只能不断吐息,深深一吸,再重重一吐,期待能一并吐出那满胸的灼痛,偏偏不如人意。那,就痛吧。

  苏钰唐看着前头的身影,不知道她还要走多久。下午见她收拾一个段落,换了衣裳就出门,担心她出事,他跟在她身后,一路随意绕,经过不知几条街,她好像都不累似的。

  绕回成功二路,他随她转向时代大道,看着她踏入购物中心,略有迟疑,再抬眸已不见她身影,他一慌,长眸四处搜寻,突然周遭响起赞叹声,他看上头转动的巨型圆轮,未多想便搭了电梯直上九楼。

  走到顶楼,她脑后飞扬的白发让他一眼就瞧见她,在炫目的灯芒下,她那身背影真像闯入凡世的精灵,正无措地不知往哪去。一旁有民众对她指指点点,她恍若未觉,也许是再懒得扬笑以对。

  他缓缓走近,离她两步远。她仰着美丽的颈项,看着上头炫彩的灯管,不知想着什么;她眼尾一抹晶亮,似凝了泪。

  “要坐吗?我……去买票。”见她凝着摩天轮发傻的侧影,他顿感心疼。

  闻声,她颈背一寒,身子有略微的僵硬,那细微的反应未逃过他的眼,他喉口发堵,心尖钝痛。

  不是不知道他跟在身后,只是听见他的声音,还是抑制不住心酸。

  童玥心侧过脸庞,对他微笑,陌生的笑容。“不要了。”她回眸仰着脖孩子去看那圆形巨轮,话像是说给自己听。“这样看着很美丽,搭上去了万一摔下来,会粉身碎骨的。”

  一股不知从何生的热气窜入鼻腔,呛得他眼眶发热,心生荒凉。半晌,他沙哑着声音轻唤:“玥心……”

  她又是一僵,肤色更白,良久,她才轻轻地开口:“苏医师,你跟着我也走了不少路,昨半夜回来没睡多久,现在又走了这么久,你回去吧,我知道路,晚点自己会回去。”

  “你一整天什么都没吃。”看了下腕表,道:“都七点多了,你要这样饿自己饿到什么时候?我放你走,你善待自己好不好?”

  放她走?她本来就是要走的,只是听闻他这话,却有几分失望。她厌恶这样的情绪。“我不会亏待我自己,饿了我就会吃。你先回去吧,诊所晚点也要关门。”

  苏钰唐定定望她,道:“我等你吧。”

  她没有理会,只是盘算着之后的生活,伤心犹在,但生活仍要继续。

  回到住处,童玥心又收拾了些日常用品。庆幸台北还有个家,虽然只是一层楼,只是小房子,但至少她还有地方去,不至于要赶着四处找房。

  沐浴后坐在梳妆台前时,她看见颈上的链子,想了几秒,找出当初他送她时的那些包装,项链、戒指,还有这里的钥匙,全搁在梳妆台上,抱起枕头打算今夜在客厅沙发暂窝一晚时,房门被打开了。

  四目交投,好一会的沉默,看见她怀中抱着的枕头时,苏钰唐道:“今晚在这里睡吧。”

  她看看他,黑发半湿,应是在哪个浴室洗过了。“不了,你客厅借我一晚。”

  “有必要吗?我还能对你做什么?”他眉间深刻纹路,忧郁伤楚,目光扫向角落的几个纸箱,沙哑着声音道:“早点睡吧,明天还有你忙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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