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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任翔轻描淡写地说来,海豚却忍不住一惊,“你怎么知道是洛杉矶级?”

  任翔瞥他一眼,深幽难测的眼眸迅速掠过一丝光影,接着,他悠悠闲闲牵起嘴角,“我猜的。原来真的是?”

  海豚一窒,有种感觉自己似乎中了某种言语圈套,他微微一笑,“我是不是问错话了?”

  “你说呢?”任翔只是挑眉。猜测护送水晶的潜艇属于洛杉矶级完全是基于机率,因为当今美国现役核子潜舰数量最多的,就是号称最高航速可以达到三十五节以上、潜深至少九百五十呎的洛杉矶级。“芝加哥还是达拉斯?”配备四具二十一吋鱼雷发射管的洛杉矶级潜艇还有一个特征,就是都以美国城市来命名。

  “都不是。”少年总算完全确定自己上当了,无奈摇头,与男人迅速互换一个眼神,交流着只有两人才懂的讯息。

  晓兰轻蹙柳眉,静静望着这一幕。这里在进行着某件她无法了解的事,到底这名自称海豚的神秘少年真实身分为何?那个口中念念有词,抱怨着餐饮不如人意的少女又是否真是从小养尊处优、高高在上的公主?

  她有种预感任翔已猜到一切──至少也掌握了部分真相,他们都互相猜到彼此的来历,只有她被蒙在鼓里。她──被这个小团体排除了?

  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攫住她,整个用餐期间她几乎一直保持沈默,脑海里只不停盘旋一个疑问:他们三个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的呢?而她又为什么要坚持跟着任翔?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那个男人,一点也弄不清那个男人心中的思绪。

  但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认识的人!她遗忘了所有属于她的一切,她的身分,她的回忆,她周遭的亲朋好友。她什么都没有了。她只能选择紧紧跟随他,只能这样做而已。他想必很厌烦吧?

  一定是!她无奈地朝自己扯开唇角,他早不只上百次声明认为她是个难缠的累赘了。

  “你今晚吃得不多;莫非你也像水晶一样嫌我船上的东西难吃?”

  晓兰回眸,望入一双宛若古井般深不见底的眸子,静悄悄的不见一丝波动。是任翔。不知何时,他离了餐桌,走向艇尾靠着栏杆凝望海面的她,手中还端着两只修长的酒杯,盛着冒着气泡的香槟。她重新将眸光调回原处,凝睇着泛着柔柔月光的爱琴海。

  “我吃不下。”

  “有心事?”

  她不说话。

  “这样呆呆地瞪着海,莫非你也像那些浪漫的希腊人一般,期待得见海之女妖的真面目?”

  她仍然不语。

  “怎么?你竟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?从前不都拚命在我耳边唠叨些有的没的。”

  她终于开口,“我什么时候唠叨了?”

  “不承认?小姐,”他半嘲谑地,“自从你莫名其妙住到我家来,我安静的人生就被破坏殆尽了,就连和女人亲热一下也得看你脸色。”

  她双眉一紧,偏转眸光瞪向他,“我哪敢打扰你任大先生与美女亲热啊,哪一次不悄悄躲到一边去?”

  “是吗?”他笑得促狭,“真要躲到一边去,干嘛还借故送咖啡来客厅?”

  她心一跳。他知道自己是故意送咖啡打断他好事?她并非有意,只是一念及他就那样大大方方与女人在客厅卿卿我我,她就忍不住有气。她好歹也是个女人吧?他竟可以这样无视她存在!

  “我是好心,总不好意思怠慢客人吧?”她辩解着,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借口稍嫌薄弱,一张俏脸不自觉染得嫣红,“我是个管家,总得尽到管家的责任。”

  他微微一笑,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眸凝定她。

  她呼吸一紧,躲开他奇异的眼神,“怎么?你不相信我?”

  “我没那样说啊。”他耸耸肩,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她,“喝一点。”

  她接过,狠狠啜饮一大口,“你就是那个意思!你嘲弄我,从一开始就是。你从来不曾认真对我说过什么,一出口就是嘲讽。”

  “看来你对我这个救命恩人怨言颇多。”

  “我哪敢有什么怨言?”她再度举杯,一仰首,玻璃杯内的液体立即消失,“我明白自己寄人篱下,只是个累赘,我若是个超级美女,尚有机会令你体贴以对,偏偏──”她蓦地咬住唇,没再继续。

  “这就是你今晚心情欠佳的原因?因为你发现自己不是个绝世美人,无法赢得我欢心?”他紧盯着她,语气半认真半嘲弄。

  “不是这个意思!”她挫折地喊道,“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那么自以为是,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非陷入你魅力之网不可吗?”

  “咦?不是吗?”任翔像有些吃惊,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,双臂闲闲地挂在上头,仰起俊俏脸庞望向明月,“知不知道你方才那句话对我可是一大打击呢。从我懂事开始,身边所有女人不论老少美丑都拚命对我献殷勤。说实话,我确实很难相信有任何女人会不买我的帐──真的很难相信。”他摇摇头,又强调了一次。“──你确定不是故意那样说来气我的吗?”

  她目瞪口呆地凝望着他,真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自恋的男子!他自恋的程度绝对可媲美纳西瑟斯!她原以为他那段话是开玩笑,但他脸上的神情却认真异常,两道俊俏的眉紧紧地蹙着,黑眸恍若陷入深思静静凝视着天上的半月。

  但那泠泠月光蒙上他脸时形成的阴影,竟奇特地烘托出让人想一窥究竟的神秘,月影在他五官分明的脸庞上荡漾着,竟让她的心湖也莫名随之荡漾起来。

  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”她忽尔喃喃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我原以为你以曹植洛神赋为游艇命名是为了歌咏某个女人,现在才发现你很可能认为洛神赋是在演绎你自己。”她微微摇首,菱形的嘴角勾起深深的微笑,星眸亦璀璨亮丽,“是这样没错吧?任翔,你是否根本认为自己的容姿美仪足可比拟洛神?”

  任翔蓦地偏过头,视线一落,正对她笑意盎然的眼眸。他凝视她许久,然后像被烫了一下别过头,“真是奇怪。”他喃喃地,恍若大惑不解,“我带上这艘游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,竟只有你猜出船名的由来,你竟然能猜透我心思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不会有人相信竟然有男人会自比洛神。”她嘲弄他,一面又忍不住噗哧一笑,“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。”光是想象任翔一个大男人在水面上翩然旋舞的模样就够让人好笑了。

  “你真令我大吃一惊,晓兰,”他再望向她,眸光深思,“你懂得洛神赋。这表示你对中国文化不是只有粗浅的认知而已。你会不会真是个中国人?”

  晓兰一怔,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你究竟是不是在台湾长大的?如果是,为什么会跑到日本去?又为什么会落水?你不想知道吗?”

  “不想。”

  “为什么?晓兰,你在逃避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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