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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

  气势恢宏的老宅大门上,挂着一块先皇所赐、写着“韩太傅府”的陈旧匾额。

  韩靖的父亲曾是先皇的辅佐大臣,却在一年冬夜染上风寒,因忙于国事疏忽照顾,从此落下病根,身子时好时坏,后来才在母亲的要求下,卸下太傅之位,全家搬至北江的璞城居住。

  所以这屋子从他七岁时就空着,直到他十几岁跟着皇上打仗,建立功勋,姊姊入了皇上的眼,成了皇后,他们曾回来这里小住几个月,就再回北江,没想到他迟迟不愿成亲,竟让老顽童似的祖母一怒之下回到皇城,还丢下他要不成亲,她就不回北江的重话。

  偏偏皇上有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得找他去办,办一趟差少说三个月,多则半年或一年,祖母虽知情但不谅解,铁了心的住在皇城,他的父母偶尔到此小住劝她回北江,但老人家早年丧夫,有着稚子心,就耍着脾气,怎么也不回去,至今算算也有五、六年了。

  府内,高堂邃宇,处处堂皇华丽,走进祖氏住的院内,更见雕梁画栋,厅堂两旁站了不少宫女奴仆,再进去,一面珠帘内,床榻旁,皇后翠绕珠围,贵气雍容的坐着,但半躺在床上的五旬多老妇更见贵气,只是这会儿刻意扑粉的苍白面容、泛红的眼眶,还真的多了点虚弱,一旁还站着年届六旬的莫老太医。

  韩靖快步来到床榻前,坐到床沿,大手握着祖母的手。

  “祖母这病好不了了,要说冲喜还有一点机会……”祖氏难过的说着,老眼还闪动着泪光。“但我知道你一定又说我在骗人,皇后娘娘在这里,莫老太医也在,你可以问问他们。”

  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有些心虚,老人家可真会睁眼说瞎话,明明身子骨硬朗得很,可他们又不好当面揭穿,毕竟老人家的心思也很清楚,就盼着韩靖能成亲生子。

  “孙子怎敢说祖母骗人?祖母的脸都苍白得不见血色了。”韩靖适时的让自己露出不忍的表情。

  祖氏心下一喜,但仍苦着一张老脸。“所以说啊,祖母的日子不多……”

  “我会替祖母找个孙媳妇儿的。”

  祖氏惊喜的瞪大了眼,随即咬住了唇,就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,可是那眼眸眯眯的模样,怎么看都是欣喜的,最后祖氏憋得受不了了,开心的说着她要办个秋宴,送帖子请来各家千金闺女,让孙子好好看,挑一个大家闺秀请皇上赐婚。

  皇后当下就应允了,稍后,得偿所愿的祖氏在房里休息,莫老太医也先行告退。

  韩家姊弟俩漫步到了凉亭小叙,奴仆备上茶水后,一干奴仆宫女都退到亭外。

  “弟弟想开了,愿顺了祖母的意?”皇后笑吟吟的问。

  韩靖啜了一口茶汤,放下茶杯,咧嘴一笑。“臣这是为国捐躯,皇后可得替臣向皇上多要些封赐才行,要不,就是要一直独宠皇后,臣才能捐躯捐得心甘情愿。”

  “胡说什么呢!”皇后粉脸酡红,虽有后宫三千,但皇上待她极好,她不求专宠,只是……“看来又是替皇上办什么事,才如了奶奶的愿吧?你可得想清楚了,婚姻大事不能如此随意。”

  “皇后请放心,人选若无意外,臣会喜欢的。”他想起银龙王那张天仙容貌,估算着唐麟静既是双生妹妹,容貌自然不必说,个性应该也挺合他的意。

  皇后一听更好奇了,频频追问是哪家千金,他又是怎么知道对方的,但他就是不愿多说,要她问皇上去。

  皇后粉脸更红了,她每有所求,皇上总是刻意在床事多加折腾才如她愿,她这是问还是不问呢?

  灰蒙蒙的天空下,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染上秋意的皇城刻意东绕西转,最后抵达了庆安侯府大门。

  车内的唐麟静明明听到坐在对面的叶宽说着“到了”,她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,不肯张开眼睛。她不想回家……

  有谁像她那么悲哀?连回家都是一大工程,下船后,先得施展轻功飞檐走壁,防止有心人追踪,再到某个约好的地点坐上马车,在皇城东绕西绕,确定没被人盯上,再辗转换另一辆马车,在车内换掉银龙王的袍服,穿回唐麟希惯穿的银绣白袍,至于相貌俊秀的叶宽也换回一袭蓝袍服,雨人的银、黑面具全都交给驾车的车夫,他们同是天济盟的人,专责掩饰两人的身分,并载两人回到庆安侯府。

  “主子?师妹?静儿?”叶宽见她动也不动,只能一唤再唤,最后唤的是……

  “唐麟希。”

  唉,这三个字真像唐三藏念给孙悟空的紧箍咒,唐麟静轻叹一声,用口技改以属于唐麟希的男声回道:“知道了。”

  她努力压下烦躁的心情,看着叶宽先下了马车,拉开帘子后,她也下了马车,府中老总管已得到消息,快步出来迎接。

  “世子,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
  唐麟静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,抬头看着眼前沉肃巨大的宅子,对她而言,这就像一座华丽的囚牢,她又吐了口长气后,这才跨步走进宅院。

  “老爷跟夫人都在房里,夫人又大闹了一场,老爷正在安抚,世子又得辛苦了。”老总管亦步亦趋的跟着、说着,一双老眼不争气的红了。

  “我没事,老总管不必担心我,去忙你的吧。”她知道老总管对自己的心疼,她伸手拍拍对方的肩,示意有叶宽跟着就成了。

  老总管这才默默退了下去。

  事实上,近十年前发生的那件憾事,知情者不多,除了莫老太医,其他的就是母亲院子里的奴仆,还有赶去处理的老总管,这些奴仆忠心不二,紧紧守住了世子早已殡落的秘密。

  唐麟静沿着青石小径走到爹娘住的东院,两名服侍母亲的丫鬟向她行礼,脸上难掩羞怯,她仅点点头。

  基本上,要如何分辨奴仆是否知道她一人分饰两角很简单,一种就是像老总管这样,会替她感到不忍难过,另一种就是像这两个,天真单纯又面露娇态。

 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也没有永远的秘密,所以她步步为营,小心谨慎的计划她的自由到来。

  思绪间,她从半开的窗户看到父亲正帮背对着自己的母亲拿着茶杯,伺候着她喝茶,而后父亲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,抬头往她这儿看了一眼,又低头跟母亲说了些话,便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,走了出来。

  “希儿。”唐介谦看到女儿既欣喜又愧疚。

  “爹。”唐麟静淡漠行礼。

  身后的叶宽也跟着行礼。“侯爷。”

  唐介谦仅点点头,目光只看着女儿,他很清楚女儿要扮成高壮的儿子,身上及脚上都得做手脚,走路的方式还有声音都得改变,要学习这些要耗费多少心力,他全都看在眼里,他亏欠女儿的实在太多了。

  整理好思绪,他命两名丫鬟退出院子,才又开口,“先去看看你娘吧,她很想你。”

  唐麟静看着几个月不见更显苍老的父亲,明明才三十多岁,却似五旬人,但这就是深爱母亲的父亲,永远都把妻子放在第一位。

  “我比谁都清楚她想念的是谁。”她苦笑的说完,转身往房间走去。

  “你在怪爹,是吗?”唐介谦忍不住问道。他不是没发觉女儿的心随着时光流逝离自己愈来愈远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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