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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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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没骗你,一次都没有!”子峻急急的追在後面,“我真的去过袁州,看见你那小小的坟,两年来,还请谏臣特意照料,他还很辛苦拔草、烧纸钱呢!哪知是个空坟。今年六月,我又到袁州去,想移你……那座坟到松江任氏祖庙,才发现什麽都没有。我若不挖坟、不四处找严家人,又怎麽会遇上你姊姊,知道你还活着呢?” “你真的挖坟?”茉兒楞愣地看着他,又想起要撑篙,一荡又回到湖心,“我不懂,休掉的妻子,又何必迁入祖坟,何苦多此一举?” “因为我没有休离你,你是我的妻子,生死都是我唯一的妻子!”子峻没再划船,只是由胸臆间大声的说出心里的话,再洪响於山湖间,而他的眼里蕴含着太多的爱、温柔与酸楚。 那酸楚也传达到茉兒的心口,说不尽多年的委屈,眸底的山与水都模糊成一片。心狂,梦也狂,但怒恨如何能一笔勾消?她痛彻心扉的回应,是背着那残忍刻於心的休书,“以权势逼婚,令夫家卑屈而从,此不义一;干权乱纪,陷夫家於谤毁,此不义二;罪责连累,使夫家有不测之祸,此不义三。这不都是你在我耳畔强加的三条大罪吗?又说我是你唯一的妻子,不是心口不一吗?” “心口不一,骂得好!我一直是心口不一,说没骗你,也是骗过你的。”子峻沉重地说,舟再也不动了,“你说过初衷和执著,我何尝不是有初衷和执著?我的初衷是你,执著也是你,我对你的爱恋多到无法承受,所以藉着严家种种的罪行来指责你,但我明白你其实是无辜的;然而,生为男子,最忌情关难过,结果我失去你,也失去自己。茉兒,若要心口合一,我对你……是情有独锺,又永难忘怀。” 茉兒无言了。夫妻一场,此刻的子峻让她最感陌生,有情有爱,传至她脆弱心灵,如狂风巨浪。她咬着牙,用力行舟,一荡又远去,不愿理睬,也不知怎麽理睬。 “茉兒,我要带你回北京,要你再一次做我的妻子,这一回是生生世世永不离!”子峻急了,手忙脚乱地划了起来。但他毕竟多年未曾回到大湖,操舟的技术生疏,早不如经过磨练的茉兒了。 见她愈行愈远,他更慌张,“茉兒,你曾说嫁不了我,宁可做尼姑吗?若没有你,我将终生不再娶;他们逼我娶,我就出家当和尚去——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,随着“扑通”一声後,水花乱溅,子峻竟掉进湖里,狼狈地挣扎着。 茉兒反身一看,见他似要溺水,秋阳再暖也热不了湖,若她不迅速行动,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了!紧要关头间,茉兒一心向他,划舟举篙,帮他爬入自己的船上,再递给他一条粗毯。 终於同一船,又面对面了,子峻想要微笑,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冷颤。 茉兒面无表情地说:“要当和尚,也得先顾命。” “茉兒,你真的不原谅我吗?”他痴望着她问。 “原谅又如何?我是不会和你回北京的,那是我的伤心地。”她沉静地说。 听到她这话,子峻就知自己伤她有多深,於是轻轻地说:“我知道阿迢,你姊姊都说了,所有你必须诈死的理由。” “你见过阿迢了?”她脸色微变地问。 “没有,我急着先来见你,有你才有阿迢,不是吗?”子峻笑笑的说:“唤他阿迢,是不是因为陆机的那道‘拟西北有高楼诗’?迢迢峻而安,嗯!我非常喜欢。” 还是他懂她的心!茉兒突然有想哭的冲动,这些年来的流离、苦虑、怀孕、诈死和育子,都彷佛有了抚慰。 他继续说:“我竟有个兒子了!此刻我还不敢相信,我的茉兒给了我一个阿迢!我爹娘知道後一定很高兴。嗯,任家此辈排‘宗’字,大哥那房有个宗萌,我有个宗迢。茉兒,我要怎麽谢你呢?” “我不回北京的。”茉兒坚持着。 “那阿迢呢?他总要认祖归宗吧?”他问。 茉兒沉默了好一会兒,其实,心里是烦乱如麻。多年的恩怨,只一个下午怎能消解?她乾脆说:“我一直想好好的抚养阿迢,让他努力读书,将来中秀才、考科举,到京城得状元後再和你相认,不过,那起码要十八年後吧!” 她的语气令他难过,忍不住就说:“十八年恐怕太晚了!没有你们,我不是死,就是当和尚了。” “又来了!你永远一意孤行,以前是,现在也是。”茉兒气得回嘴,“你不能老想着自己,不顾念别人!” “茉兒……”他心里有着千言万语,总觉说不完全。 “别说了,下船吧!”她冷冷的命令道。 原来他们已然靠岸,任良和小萍都等在那兒,小萍手中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胖娃娃,有几分似小萌兒,可爱极了。 阿迢见到母亲,就伸手要抱。茉兒正忙着提篮,子峻上前一步要接过来,但阿迢见到生人,又全身湿答答的,便缩了回去,嘴巴马上扁了起来,像要哭的样子。 “是呀!你母亲恨我,你也恨,对不对?”子峻半逗着孩子说。 茉兒把篮子交给小萍,抱过阿迢,孩子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,呵呵呵的,对子峻而言,是天底下最美的欢颜和童语,永远也听不够、看不够。 “公子,要逗小少爷很容易。”任良见他高兴,也心中一爽,“他爱香香的东西,和我们北京的萌少爷很像。” 子峻瞪他一眼,有些微的妒意说:“我的兒子,还需要你教我吗?” “当然不!当然不!”任良陪着笑脸说。 茉兒走在最前面,怀中有阿迢,子峻亦步亦趋的随在身後。 小萍负责系舟,任良在一旁说:“三年了,我没见公子这样开心过,我也一样,为你相思苦呀!” “呸!会苦才怪,谁不知道你廊房里的相好就有好几个!”小萍白他一眼。 “天地良心,我心里只有你一个,若有谎言,就罚我天打雷劈!”任良指着天说。 “赌什麽咒?天才懒得管你呢!”小萍偷笑着说。 走过一条小径,再接上大路,在团团黄绿的森林中,一座红墙黑铜门的道观出现。门上有一块木匾额,扁额上写了秀丽又有劲的四个字——无情碧观。 子峻说了什麽话,茉兒点点头,阿迢用晶亮的眸子努力地研究着父亲,眼一眨也不眨的,充满好奇。 道观门打开,他们鱼贯进入,门再度阖起。 飒飒地,秋风自四方吹起,吹落了许多枯黄的叶子,其中有一片,晃悠悠的,飘呀飘的,打到“无情碧”上,再缓缓而下,栖息在它自己盘结的母树根旁,等待化为春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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