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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燕姝深吸一口气,冷静地走进会客室。

  唉!她再看一百回,大概也不会习惯扮成良家妇女的清蕊吧?今天清蕊更夸张,不知打哪儿借来这套深褐衣裳,头顶兜个发网,倒像是哪家的小寡妇。

  “你刚巧来了,上次你说有白发,我制了一帖‘陇西白芷’复黑偏方,正好让你带回去。”燕姝和气地说,并遣退珠儿,关上厢房门。

  “太好了!”清蕊的眼睛亮了起来,“对了!你以前给我的茉莉香囊还有吗?我们姊妹都好喜欢呢!”

  “多得是,我满园都是茉莉花呢!”燕妹说。

  “呀!燕姑娘,你真不愧是许多人心目中的观音哩!”清蕊一兴奋,就又扭起腰肢。

  燕妹瞥见送来的两份礼,一是暗紫大盒,一是长几大小的东西,倚墙而立,用黄布盖著。

  “这回又送什麽来了?”她有些无奈的问。

  “你看过不就知道了。”清蕊说。

  燕姝先开盒子,一排排的金元宝,光灿灿的。

  再扯下黄布,她立刻惊得後退。那是一块匾额,美丽的深色木纹,有阵阵异香,上面刻著豪迈的三个金色字--风与燕,那字的飘逸奔放,还真像燕儿展翅而飞呢!

  “这木头可珍贵罗!是中土看不到的南海香木。那几个字则是纯金条熔了灌进去的,吓死人的值钱。”清蕊带点妒意的说:“我真不懂,你对他又不好,什麽也没给他,他干嘛老把金山、银山往你身上砸?真比我们醉月楼中的火山孝子还孝顺。”

  燕妹眼里没有香木或黄金,只想到迟风那句“以後我要刻个匾在我们的家”。没有家,不可能有,匾却刻了?

  “感动吧?”清蕊斜睨著眼说:“我‘半截美人’看尽天下男女,就没像迟风那麽有情的,你好福气哟!”

  “他……他在倭国还好吗?”燕殊轻声问。

  不问还没事,一问,清蕊突然拿大袖掩脸,哀哀啜泣地说:“才要跟你说这坏消息哪!呜……打仗的男人哪会好?大雪天里冻手冻脚的,倭人呗!一刀就劈死人。呜……听说迟风重伤……死了,这元宝和匾额是留给你的遗物,以後不会再有了,呜……”

  燕姝的心陡然揪住,像有根针狠狠地猛戳,痛得她顺不过气来,“不……不会的,迟风身经百战……他不可能……死……”

  虽如此想,但黝黑壮硕的他躺在冷白的雪地上,血流成河的惨状,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交错,腥红味和孤独的气绝……

  清蕊见她脸色不对,陡地冒出一句,“你其实很在乎他的生死,对不对?”

  燕姝瞬间忘了自已身在何处,只冽冽森冷的寒意。

  “燕姑娘,再不上轿,筵席就迟了。”曾蚂叩门说。

  燕姝什麽声音都没有,客人也不理,直直的走回房间。

  战争残酷、倭人凶暴,迟风忠於杉山家,必身先士卒,以命相许。他虽为海寇,抢劫掠夺是他的处世作风,但基本上,他仍是至情至性之人,比如对他两位养父的恩义,及对她倾注的情意,似海澜壮阔,虽危险,却也动人。

  不!不能为他哭,相残至死,是他自己选择的路!

  不!不许哭,她的泪只为天下苍生,不为妖魔呵!

  可泪水不止,已奔流到她的眼里。不!他不值得她哭!

  她极努力地调息静坐,不要心痛和泪流,但愈忍,气愈闷塞,最後竟如剑在体内交刺,胸一疼,猛地吐出鲜血。

  曾妈恰好上楼,惊叫道:“燕姑娘,你怎麽了?”

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燕姝捂著心喘气,“翁家晚宴,我怕是不能去了。”

  “怎麽突然就病了?!”曾妈急急的说,见燕姝面容惨白,眼浮肿著,唇角淌血,忙喊人清理,并取来降火汤。

  没哭,只是吐血罢了!燕姝缓缓躺下,眼神呆滞地看墙上挂的三幅青纱佩帷,是当年御封观音时,那留几寸白长指甲,神仙般的老国师给她们的“无情碧”签。

  云里观音香绮罗--严鹃。

  雾里观音凝兰蕙--孟采眉。

  风里观音燕轻盈--王燕姝。

  曾有人妒忌说是红颜薄命之咒。传闻,严鹃香消玉陨,采眉过门守寡,以为燕姝会无恙。但,最没道理的,她竟也逃不过最苦的情劫吗?

  狼又来了,只是云雾浩涌,它不像从前会跳跃或靠近,反而遥远模糊,唯一的颜色是嘴旁的血,稠浓地滴落。

  头一次,燕姝伸出手想摸它,忘了自己正在险峰上,身一倾,竟跌坠下去,面对的是万丈深渊,她尖叫,而後惊醒……

  天色已暗,入了更,桌上只有一盏油灯。

  怎麽会伤心呢?她对迟风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吗?那些在赤霞、长坑和永宁的短暂日子,都强烈地回到心头。

  还有无烟岛的爱恨,东番月夜缠绵的一吻,都在在违反她守清的意志和信念,也才会有千方百计的逃离。

  为何她还安心住在与他切切相关的燕子观呢?为何受不了他会死呢?因为她生为凡胎俗人,就免不了为情所困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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