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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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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头有些异声,唤起她的沉思,也想到自己该给清蕊送去早上调好的青油口脂,放在小小的瓷瓶中,是抹唇用的。 因怡春院非寻常地方,她不敢任意走动,只知往东的长廊可直通清蕊的院落。栏杆外,扶桑花开得如盏盏红灯笼,幼时她常吸取蕊心的甜花汁,又油炸花瓣来吃,这使她怀念起远嫁的姊姊,幸好,她就快见到久违的伯岩大哥了。 绕过一个植满九重葛的小道,来到清蕊厢房的侧边,就听见她银铃似的笑声。 由敞开的窗,见迟风与三个兄弟盘坐榻席上,矮几上摆满山珍海味,觥筹交错。女人就清蕊一个,紧依著迟风,娇唱著-- “风筝儿,太轻薄、太飘荡,就怕你走上天。一丝丝、一段段,拿住你在身边缠。不是我不放手,就怕你一去不回还,听见风声也,我自会凑你的高低和远近。” “哦--清蕊为大哥犯相思了!”大家起哄著说,并硬推迟风亲清蕊一下。 燕姝心一沉,平展的眉蹙起,心缩紧,不舒服及失望的情绪涌上来。她能对迟风期待什么呢?一个海寇,恰恰配青楼女子,不能因他念了几本书,或做些感动人的事,就认为他与众不同吧? 她想悄悄的离去,却见曾扮车夫绑架她的潘大峰匆匆走来,直入内室,并没有发现她。一会儿,就听见迟风的问话,“怎麽样?俞家军和戚家军都往闽南去了吗?” “还是大哥厉害,鼓励漳州和泉州一带的舶主闹事,把朝廷大军引去,我们才能无阻地到达无烟岛。”潘大峰说。 燕妹听到俞、戚两姓,很自然的停下脚步。 “那些舶主也该动动,老躲在山区里也不是办法,决个胜负,还有机会出海。”迟风说:“船准备好了吗?” “好了。”另一个叫熊飞的大胡子说:“只是……王伯岩一直没有消息,似乎不信人在我们的手上。” 听见大哥的名字,更让燕姝僵立。他不是在无烟岛吗? “怪了!无烟岛到澎湖屿快的话三昼夜;遇著风浪,也不会半个月不到,要不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妹妹?”名叫廖武胜的大个子说。 “应该不会,照翁炳修的说法,王伯岩很疼妹妹,不会不顾她的死活。”迟风皱著眉说。 “不一定啦!”坐在一旁直喝酒,毛特多的倭人太郎说:“那批船货,有香料、金银和珠宝,还有大量的武器,要王伯岩拿来换个不值几两的妹妹,难呀!” “太郎桑,我们中土百姓和贵邦不同,有个孔子,看重伦理,而王伯岩出身官家,八股书念了不少,不会看妹妹被我们折磨死的。”迟风不耐烦地说。 折磨死?燕姝像被人打一拳似的,为何他的语气如此可怕?尤其是迟风亲口所言,完全陌生,凛冽似寒冰,穿心而过。 “折磨?王姑娘挺可爱的,你们真忍心下毒手呀?”清蕊做作的娇嗓,分不出她的同情究竟是真是假。 “这是我们海上的规矩,被抓来的人质就绑在海边的石头上,受风吹日晒雨淋。如果对方再不理,就开始割耳断手指……”廖武胜说。 “别说了!听了好恶心。”清蕊猛皱眉摇头,“王姑娘柔柔弱弱的,又是女人,你们真要这麽做吗?” “女人,当然就怜爱一下啦!”太郎色迷迷地说:“如果她哥哥不来赎人,我们就留著玩玩,反正女人永远不嫌多,不用可惜,是不是?” 迟风突然一个酒杯往太郎大力的掷去,黑著脸霍地站起,差点翻了桌子,狂骂道:“混帐!在我‘风狼’的船队里,从来不许奸淫女人,你再说这种话,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!” 太郎的额头蓦地肿了起来,直痛到眼里,但他敢怒不敢言,因为这比他年轻几岁的小伙子是藩主杉山义丰的义子,还可能由他继承杉山家的产业,去参加幕府霸权的争夺战呢!所以得罪不起。 “别生气、别生气!”清蕊拍拍他的心口,安抚说:“我们一向最尊重‘风狼’的作风喔!我的好英雄。” 迟风的脸色仍然非常难看,胸口一起一伏的,把清蕊伸过来的手粗鲁地推开,走到窗前,就看到站在长廊上的燕姝雪白著一张脸,神情惊骇。 一切都昏黑而混乱,如急雨狂打,但她彷佛听不懂,但其实又很明白。 他骗她!在他采水果怕她冻饿,诉说两人神奇牵连的身世;背她连夜寻医,悉火熬药照顾之後……他骗她!所有都是谎言,惨惨地骗了她。 李迟风不是伯岩大哥的朋友,而是敌人;他诱拐她,不是善心地想助他们兄妹团圆,而是将她当作胁迫的人质…… 给人质吃穿,有愉悦的心,养得白白胖胖,做够傻子白痴,然後在海边当钓饵等死? 没一点心肝,他甚至比严鹄还坏!严鹄从不遮掩妖魔的本性,是一种明明白白的邪恶;但李迟风却带著面具,引她入陷阱,还要她由内心感激和感动。 燕姝紧咬著牙,就怕一放松,全身会崩散,碎成片骨。 九重葛的黯浓紫花印在她身上,彷佛大海衍漫,淹过了她的眉眼,让人不得接近。 迟风也无法动,脚底是沉落的流沙。多少次,他想像她发现真相时的情景,但却从没有想过这种空冷的死寂,连语言都传递不了的凝滞,如游不到岸的深海。 旁边的人也似中了魔咒,直到某处,那午寐起来的鹦鹉“阿奴”迎空高叫,“阿你的头!杀又拉拉!” 燕姝伸直手,白衣袖洒上淡紫。她打开掌心,露出秀白的小瓷瓶,她张嘴,唇阴紫地说:“这是你要的青油口脂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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