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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“湘文!”他高兴地叫着,彷佛几载未见。

  她其实非常激动,脸颊一片嫣红,但在看到他那迷人的笑脸后,又手脚慌乱,只能喘着气说:“你……你不该找兆安,他……他才八岁,万一传出去,教我……我怎么解释?”

  虽然她结结巴巴,但宗天能明白她的焦虑,忙说:“如果你肯直接和我说话,我以后就不会找他了。”

  “你……你是在威胁我吗?”湘文急急地说。

  “我没那个意思,只觉得你还在躲我,把我当凶神恶煞似的,连面都不肯见。”宗天小心说明。

  “我没有躲你,我们根本没见面的必要。”她说出准备好的话,“像现在这样,孤男寡女地在后山私会,这算什么呢?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找我来,一点道理都没有!”

  “有道理的!”见她小小年纪,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,宗天一时语塞,只有先缓和气氛,“我在字条上不也说了吗?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他。

  “我希望你能帮我在手帕上绣一只鹰。”这是他事先想好的借口,白帕子也从口袋里拿出来。湘文以为自已听错了,见他的帕子,又问:“怎么找我呢?你该找芙玉的。”

  “不!我该找你,因为你的手艺是全城最好的。再说,芙玉只会绣一些花呀鸟的,叫她绣鹰,准会变成一只大肥鸭。”他说。

  她知道他在逗她,但她就是绷着脸不笑,只反复审视那条质料极好的手帕,半天才说:“我可以帮你绣,但你得答应我,从此不许再约我见面,今天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  这回,宗天的脸也绷了起来,他神色正经地说:“你还说你没有躲我?!

  好,我也承认,我们见面的方式是有些不妥当,但我的目的是十分光明正大的。

  我秦宗天不是什么无聊或无赖的轻薄男子,我如此辛苦地找你,是抱着一种仰慕的心态,绝没有丝毫亵渎之意。”

  这段话湘文愈听愈胡涂,更让他眼中的光芒弄昏了。

  宗天清清喉咙,事情比他想象的难,只怪他没有练习过求爱的技巧,也没有把握机会向前辈请教,现在甚至连一首情诗都想不起来,只有硬着头皮,以诚恳的心来表白。

  “老实告诉你,两年前在琉璃河畔初见你后,你的形影就在我脑海,无一日忘怀。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或一见倾心,你一定会觉得很唐突,但这是真的,我的心意到此刻依然没变。你若能走进我的生命里,我绝对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人。湘文,我做了那么多鲁莽的事,为的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要娶你,只要你愿意接纳我,我立刻去你家提亲。”

  他说的什么话?湘文忘了自己在山中,只感觉他吐出的每个字句,皆如狂风般席卷着她,转呀转的,一切都再也看不清楚,唯有他的脸,定定不动,凝视着她,像千斤垂炼紧锁着她的灵魂。

  “不!这些话太不成体统了。你……你不是已经打算向慧梅提亲了吗?”

  她用细微的声音问。

  “老天,怎么会扯到她呢?这八成是芙玉乱讲的,对不对?”宗天强调地说:“我的事,我说了才算数。这辈子让我动过提亲念头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,没有其它人了,你明白吗?”

  “不!你不行的!湘秀还在等着你,假如你提亲的人是我,她会很难过的!”她慌乱地说。

  “怪了,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该为湘秀负责呢?”他皱起眉头说:“我和她之间根本没什么。小时候我只把她当成妹妹,这几年我甚至没想过她,但一回到家,人人竟都说我该要她,这太莫名其妙了!湘文,我想要的是你,我很清楚自己的心,绝不会姊姊妹妹混淆在一块儿!”

  “不!不可以……”她喃喃地说。

  “你的回答就是一连串‘不!不!不!’的,你到底在怕什么呢?是认为我太胆大妄为,还是认为我的表达太露骨,我的爱情难以相信呢?这点你放心,我会给你时间的……”他自以为是地说。

  “都不是!”湘文的嗓音突然变大,连自已都吓到,“你不能来提亲,因为我已经订了亲,今年十月对方就要来迎娶了。”

  “什么?”宗天如遭青天霹雳,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层,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竟已属于别人?怎么可能?上苍让他们相识再相逢,不就是前世注定的缘,要他今生再拥有她吗?.“这门亲事是十年前就订下的。自我懂事起,我就知道,总有一天,我将是夏家的人。”她再一次说。

  “十年前?所以,这根本是一个‘父母之命,媒的之言’的包办婚姻,对不对?”他直言不讳地说:“我敢打赌,你没见过那人的尊容,不知他生成什么德行。现在是民国时代了,早废除那种盲目的婚姻制度,你怎么还会答应去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呢?”

  “我并没有完全不认识他。很小的时候,我见过他几次,也常常听我家人提起他。逢年过节的,我们就互送礼物,没有一年忘记。两年前,我养父母过世,本来夏家就预备将我接过去,但我亲生父母不舍,才又回到汾阳。”湘文不断举例,像要说服他,也说服自己,“所以,我是认识他的,虽然不是你所谓的面对面。但夏家一直当我是他们家的媳妇,而且非常爱护我。”

  “仅仅这样,就值得你拿一生来冒险吗?”他低吼着,同时天空响过几声闷雷,但没有人留意到。他继续说:“你刚刚所说的,都是封建社会的毒化思想,几千年来它葬送了多少妇女的生命及幸福!你有没有想过,对方是什么样的人?若他残暴无仁,或只会吃喝嫖赌,或根本不懂得怜惜你,你的一生不就毁了吗?”

  湘文想到了璇芝,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徐牧雍,过着快乐的日子。人若有情有义,命运会有公平的安排,不是吗?

  “毁或不毁,都是我自己的命!”湘文回答说。

  “你怎么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?命运是可以扭转,可以改变,甚至可以创造的。”他激动地说:“湘文,解除婚约,嫁给我,我保证让你一生快乐幸福,不会有后悔及遗憾的。”

  “不……”她只能吐出这个字。

  “又是个‘不’字!难道你情愿嫁个陌生人,也不愿嫁给熟悉又爱你的我吗?”他靠她极近地说。

  他的“爱”字,伴随着穿破青天的雷,脚底泥叶飒飒飞滚,湘文这才惊觉四周的黑暗,于是狠下心说:“我对你并不熟悉,你在我眼里也是陌生人。拜托你不要再来打扰我,让我平静过日子,好吗?”

  他的眼里掺杂着痛苦及挫败,她一步一步往后退,当一片叶子打到她脸上时,她惊跳起来,像逃避什么恶魔般,急急的跑下山。

  “湘文!”他才叫一声,就尝到雨的味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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