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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来嘛!以她一介女流,想对抗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,无异是以卵击石,她试得好辛苦呀!

  她走回妆台,煤油灯影影绰绰,把漆金锦盒中的玛瑙如意映得一片莹红艳光。

  这是棠眉方才开库拿来的,还特别交代她说:“这就是你的订亲信物,可价值连城呢!徐家也有一柄,是鲜绿翡翠的。这原是宫中的贡品,皇上一时高兴,赏给我们两家的。所谓‘分是如意,合更如意’,你和牧雍的婚姻是受过极大的祝幅呢!”

  可祝福的人已成黄土一抔,旧日承诺却未随摧枯拉朽的帝朝灰飞烟灭,反倒还在人间阴魂不散。

  她双手托起如意,绛红色泽中透着凝脂般的光华和盈盈的水影,柄上刻着精致的菊兰芷若,攀沿至前端的灵芝,更化出一只飞舞的彩凤。

  她轻梳着金红镶珍珠的垂络,很清楚父亲重视它的程度,因为它代表一个理想、一份事业和一段情谊。变法失败后,有人惨烈牺牲,有人奔散流亡,在各自分飞里,如意就更具有象征及怀念的意义。

  承诺不可破,如意又必须相逢。这婚事不关她一人,有太多历史和情感的包袱要负载,这或许就是宋徐两家所以要坚守这桩婚姻最主要的原因吧?!

  锦盒底陈铺着一张大红的订婚名帖,除了当事人之外,还有十二位证人的签名,个个都是名流显贵,更显得此事的慎重和意义不凡。

  璇芝慢慢记起来了,她的命运似乎早在徐家的掌控之中。比如她的名字,按家中五个姊妹的排列,她原本该叫宁欣;一岁订亲后,才改为璇芝,取其意即玉灵芝、玉如意。

  五岁时,母亲预备给她缠足,开始要折骨、放血及里布,她哭叫着不肯,还生了一场大病。

  父亲请来的一位留日医生说:“这是摧残孩子呀!以令千金的体质,若真缠足,一生孱弱多病,并且会因病早夭,不可不三思。”

  父亲为此特别和徐家商量,直到对方同意了,她才免去缠足之苦。

  十五岁踏出家门,去念仰德女子学堂,也是经过徐家肯首的,因为徐牧雍正欲往北京念大学,而他不反对有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妻子。

  一大堆的原则及恩义把她的命框得死死的,她却满心不甘,不想成为祭品,想想,若她有珣美勇于冒险、不顾一切的个性就好了!

  扣上锦盒,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,还没应声,四姊宛欣就径自进来,并一路说:

  “外面还是关卡重重,就像守钦命要犯似的,我看就算公主要和蕃,也没有这等阵仗。”

  宛欣一身白底印红花的绒布旗袍,外罩深蓝色毛衣,手上一柄绢制宫扇。她大璇芝三岁,缠足两年又放,和其它在深闺里锈花的姊姊们不同,一向和璇芝走得最近,两姊妹常没有淑女气质地又笑又闹。

  宛欣嫁到上海富商张家已经两年了,这次是为了小妹的婚礼而回娘家的。

  璇芝拢拢墨绿色的披肩,身上月牙白的印度绸衫裤似抵挡不住春夜的寒意。她轻颤一下,汪着泪眼说:“看来,我要活着,就只有嫁入徐家一条路了。”

  “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困难。”宛欣坐下来说:“瞧我们,不都是红巾一盖,双眼一闭,心里一片空白,就任凭摆布地嫁出去了?”

  “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?”璇芝问。

  “当然怕呀!想着对方好不好?夫家的人和不和善?到一个新的环境能不能适应?”宛欣笑笑说:“我可以了解你现在的心情,但这一切都是命,犯不着为此寻死寻活的。”

  “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抗争,而是这根本就是个不合理的制度嘛!”璇芝激动的说:“我也是一个人,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力,万一对方样样令我讨厌,那我岂不是得痛苦一辈子吗?”

  “是自己的丈夫,就不会讨厌了嘛!”宛欣安抚妹妹说:“所谓缘定三生,前世姻缘,就是这么来的。既是上天注定,我保管你会愈看徐牧雍愈觉顺眼。”

  “那是你幸运,碰到张家姊夫待你情深义重。”璇芝说:“你没听大姊夫娶姨太太,二姊的婆婆多厉害,三姊夫妻常拌嘴吗?那全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结果。”

  “女子们聊来聊去不都是这些?根本不必太认真,没有一件是真的严重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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