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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“人都不在波士顿了,还留在这里做什么?就直接去机场吧!”李蕴握著妹妹冰冷的手,眉头忧结著说:“其实来之前我有想过,找到御浩又如何?旧的问题没解决、新的问题又来了,怕是更棘手……人没找到事情反而简单多了,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。”

  “大姊的意思是——”

  “莫医生不是提过一个叫什么之家的地方吗?你觉得怎么样?”

  “叫‘天使之家’。我打听过了,安全和隐密性都很高,一些名人的女儿都往那里送,莫医师接触的个案里就有华府的国会议员和内阁官员。”

  “那么,我们就送小蕾去‘天使之家’吧!”

  李蕴说得很轻很轻,轻得像眼前的落雪无痕、风中耳语。

  

  第七章

  一九七四年,台北。

  御浩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,久没回国,他几乎忘了台湾的夏天有多燠热,直到坐上计程车,额脸的汗才慢慢淌干。

  计程车转弯时,他习惯性地回头,没有人跟踪。

  这是受到观察名单的影响,海外有些人士言之凿凿说一回来就会受到监视或约谈,御浩这段日子来倒不觉得什么,一切自由自在,他原本也是问心无愧的。

  不容否认的,王家爷爷在政府的资历和名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,御浩差不多是最快没事的一批,不像一些朋友至今的回乡之路仍遥遥无期。

  “这是新生南路吗?这儿本来有一条塯公圳的。”御浩指著窗外说。

  “没错,都填平了,人车也多了。”司机说。

  “喔,冰淇淋店还在,还盖了高楼,规模扩大不少。”御浩在此曾有许多回忆,因为某人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圣代。

  “这冰淇淋现在可红了,电视广告天天唱,小孩都爱吃。”司机说。

  所以是人人吃得起,不再是穷人家孩子只能在窗外遥望的奢侈品了。

  的确,台湾自从三年前退出联合国后,不但没有一蹶不振,反而处处以“庄敬自强、处变不惊”的口号来激励民心,将外交的挫折置于脑后,专心致力于国内的政经改革,更以十大建设为动力,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新气象。

  爷爷希望御浩留下来走“学而优则仕”的路,这也是当初不追随堂哥们在国外受教育、而由本土中学大学到服兵役一样不缺来栽培御浩的目的。

  “在国外出了那么多状况,我已经让爷爷很失望了。”他对老人家很抱歉。

  “我可从来不失望。”爷爷很肯定说:“人呀,不为自己的信仰理念去奋斗一番,是枉少年呀!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也只有年轻血气方刚时才有,错过就没有了,所谓不经一事、不长一智,你算不枉此生了。”

  “可是,有时候,义无反顾会付出惨痛的代价,不是吗?”

  “你后悔过吗?再来一次你仍会去做吗?”爷爷反问。

  “我不后悔,我想我还是会做……”御浩迟疑了一下说。

  “那就对了!”爷爷睿智地说:“你到我这年龄就会明白了,人世间种种的成败得失、爱恨情感最后都将云淡风轻,唯有想做而没去做的事,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。”

  尽管爷爷的话让他心境泰然许多,但悲伤淡了,喜悦也跟著淡了,世界彷佛在他几步之外,怎么也无法真正参与。

  比如出色的研究工作、几番转折终于拿到的博士学位、回到台湾师友们的热情邀聘,在众多的欣赏及赞美声中,他理应有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,但为什么总有几许填不满的空虚感呢?

  来到“明心育幼院”,他下了车,感觉这条巷弄窄小了不少。

  “是御浩少爷,你好哇!多少年不见,都不一样了,有学者的架势喽!”老杜跑过来,咧著嘴高兴直笑。“院长盼你好多天了,说你大忙人,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到来看我们哩!”

  “老杜,你也架势十足,娃娃车都升级了!”他指的是那辆小型巴士,虽然仍是云朵、花草、鸟儿、蝴蝶不变的彩绘,但已不是当年简陋的三轮并装车了。

  跨脚入育幼院的院子,日式屋子的纱门打开,仍惯于一身素旗抱的何舜洁满脸掩不住的笑容,只差没抱住比她高出许多的御浩。

  “我最喜爱的侄子,可让我盼来了!”

  “特来向我最喜爱的婶婶请安。”御浩笑著回她。

  “最喜爱?你也不过就我一个婶婶而已,跟谁比呀?”她开心极了。“今天牛奶糖工厂招待孩子们去参观,院内特别安静,我们婶侄俩可以好好聊聊了。”

  此时,纱门内走出一个小女孩,梳两条长辫,张著黑灵灵大眼睛直视他们。

  “这是敏敏,我收养的女儿,今年八岁,很可爱吧!”舜洁牵她过来说:“快叫御浩堂哥,要记住喔,他是王家最优秀的人,你各方面要以他为榜样。”

  敏敏以童稚的声音恭谨地喊一声,非常乖巧礼貌。

  “我应该带个见面礼才是。”御浩略带歉意说:“下次一定补送。”

  “你又没孩子,哪懂得这些?”舜洁继续说:“你们王家对我收养敏敏不是很赞成,说她出身贫苦,怕从父母带来不良的基因,会丢锡因的脸……这是什么话呢?出身高贵,谁让你领养呀?我干脆让敏敏跟我姓何,只花我的钱,省得别人罗嗦。”

  御浩听过这小女孩的事,原本倔冷的舜洁也因此更不与夫家往来了。

  “我看人是看本质,与父母祖宗无关,敏敏本质极好。”舜洁夸起养女来。“她才五、六岁小小人儿还认不得一个字时,就帮著其他七、八岁的孩子写功课了,一笔一划描得整整齐齐没有错误,我就知道这孩子天资聪敏,若在贫民窟沦为继父暴力下的牺牲品,肯定给毁了,怎么都不忍心,就把她留在身边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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