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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秋子从头反对到底,她认为那张计画表根本是残害孩子的身心,在这种非人的虐待下,只怕正含苞待放的孙女儿会因此枯萎掉。

  秋子还特别到学校和吴老师激辩一番,轰动了整个办公室。她最后干脆丢下一句话:“我宁可让她学插花烹饪、美容礼仪,把自己打理得漂亮贤淑,嫁得都要比那些大学毕业、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好呢!”

  这不等于在骂吴老师吗?!

  这一闹害晓青在国中的后半年简直痛不欲生,她完全被班上同学排斥孤立。每当大伙在讨论晚上要订哪一家便当时,她就必须收拾书包,走向准时等在校门口的秋子。晓青不但不能晚自习,不能上补习班,连晚上在家读书也不可以超过十一点炉。

  或许是为了赌一口气吧!她一辈子没那么专心用功过,联考竟然上了第二志愿──中山女高。她拿到成绩单时,当场哭出来,因为她自幼茶来伸手、饭来张口,什么都不劳而获,唯有这成绩是她自己努力打拚来的,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无能。

  很不幸的,秋子又不准晓青去念,说高中三年更是上刀山下油锅,她会被煎得面目全非,就为了挤进那不见得有用的窄门。结果在家人的逼迫下,晓青循着姊姊的路,到中部去念一所有名的家专,和一大堆有钱的富家女,习文弄艺玩了五年,顺利由女孩长成了女人,正如秋子所愿,像个漂亮无瑕疵的洋娃娃。

  对于塑造过程,晓青不太怨阿嬷或母亲,毕竟她们就是这样长大的,所见有限。

  秋子和敏芳都是出身中南部的世家,姊妹不是念家专,就是去日本念新娘学校,最后带一笔庞大的妆奁,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家子或有社会地位的医生。

  她们认为念书是为了谋生,她们既不愁吃也不愁穿,又何必那么辛苦?当然,基本的文凭要有,但知书达理,学会琴棋书画,注重仪容才艺,培养高贵淑女的气质,在家能当贤妻良母,出外能让丈夫有面子,这些才更重要。

  听起来很不合潮流,但据说日本及欧洲贵族之家的女孩都是这样养大的,她们宁可学社交礼仪、谈文弄艺、骑马打球等,也不愿碰英数理化,认为那是中产阶级为谋生赚钱才需学的,她们才不屑如此自贬身分。

  不管这观念是对是错,都与台湾文凭主义的价值观背道而驰,让晓青受了不少委屈。阿嬷和妈妈是妇人之见,连老爸这留日的医学博士也持相同意见,就令人扼腕了。

  汪启棠是一家医院的院长,标准的重男轻女。他一向工作繁忙,所剩的精力就全心放在唯一的儿子昱伟身上。他对昱伟从小就特别严格,无论读书做人做事各方面都设下种种标准,即使圭在富裕家庭,扫洒庭园、出外打工的磨炼都不可少。

  对女孩子,他就放松多了,简直可以用“宠”来形容。他的哲学是女孩子以后嫁人就无法安心享受,所以在娘家时父母要尽量疼爱。两个女儿就如两朵娇嫩的花,他是既欣赏又呵护,绝不许她们受风吹雨打。他的最大任务就是为她们找两个聪明有才干的看花人,来继续他的职责,其它方面就与他无关了。

  姊姊郁青天生温柔娴静,多才多艺。她能弹一手的好琴,烧一手好菜,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,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完美无缺,是秋子口中的一块瑰宝,社交圈有名的大家闺秀。后来在父亲的安排下,嫁给名企业家的儿子,姊夫仲颐是留英博士,两人站在一起,真是郎才女貌中的极品。

  可惜晓青不是什么淑女胚,烧不出好瓷来。或许她是老么,无论遗传或管教,到了她都缩水许多,很多事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在这有限的自由中,使她原本平和无谓的个性,渐渐生出一些叛逆。

  家专这条路令晓青十分苦闷,于是她将全副精神放在她最喜爱的舞蹈、音乐、文学及绘画上。虽然家人认为那只是人生乐趣之点缀,但却是她唯一的天地。

  当晓青坚持考插大时,在家中曾掀起风波。因为启棠早把女儿的工作及老公都找好了,晓青严重反弹,所以想到念书这一招。全家只有郁青支持她。

  “我赞成你去念。”郁青说:“像我,什么都好,就是学历不够。和仲颐在一起,老是有自卑感,感觉自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花瓶。”

  晓青还没想到这一层,她只顾着念大学可以让她继续逍遥,不必那么早面对现实,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进这所私立大学外文系的原因。

  “……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呀?”敏芳的话穿过晓青闭目沉思的脑袋。

  “什么?”晓青赶紧问。

  “你爸爸最近一直在提的呀!”敏芳说:“他有个学生叫周圣平,听说很优秀杰出。怎么样,哪一天见见面?”

  “拜托!”晓青求饶说:“别再来了!这不知道是第N次了。那些男生全是冲着老爸的财富地位来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,看了就教人倒胃口。”

  “这个不一样,我可以感觉出来。”敏芳说:“你爸爸把他夸得连你大哥都要相形失色。说他头脑一流、思路清楚、做事细心,人品相貌都是万里挑一,好象恨不得周圣平就是他的儿子。”

  “他哪个不是头脑一流、思路清楚、做事细心?结果呢?都是阿猫阿狗的嘴脸,教人讨厌。”晓青皱起鼻子说。

  “女孩子要温柔敦厚,讲话不可以尖酸刻薄,更不可以眼高于顶。”秋子训她,“古人有训,女子要温良……”

  “恭俭让!”晓青接下去说。

  好险校门已在望,否则后面还有一大篇女戒女德,甚至日本后妃条例。什么时代了还守这些,害她常觉得和同学格格不入。车一停,她就忙不迭地跳下来,逃到二十世纪末去了!

  中午,晓青和心瑜挤在人潮中吃自助餐,选来选去就是那几道菜,几乎是同一种味道,反正盐巴酱油味精多多放。好在她们是女孩子,食量如小鸟,午餐只是点缀,大部分就是聊天看人,做做社交活动。

  “李教授的第一堂笔记快借给我,免得我忘记。”晓青说。

  “好险你来了,否则李教授望穿秋水,都快奄奄一息了。”心瑜开她玩笑,“喂!你知道吗?他有个儿子在美国,听说长得一表人才,你加把劲,他很快就会求你当他的儿媳妇了。”

  “拜托!”晓青打她一下,饭差点弄翻,“别吓我,好不好?我今天可是精神欠佳。想当儿媳妇你自己当,我不会和你抢的。”

  “我哪抢得过你!你是我们外文系的系花……”心瑜故意说。

  “别胡扯了,全都是那票死男生乱选的。”晓青一脸不高兴,“而且多少女生抗议呀!惹得我一身麻烦而已。气到了,我就转学或不念了,谁怕谁呀!”

  “有时我真嫉妒你。”心瑜扶扶脸上的眼镜说:“人长得漂亮,家世又好,大把男生追你,我看了都不服气!”

  “你要的话,我都送给你!”晓青哼一声,“我从不觉得自己漂亮,家世好不是我选的。那么多男生追,被泼硫酸的机率也大。当系花,有一堆人要丢我石头,你说我感什么恩呢?”

  “我真搞不懂你,可以把好的说成一文不值,真是不知民间疾苦!”心瑜白她一眼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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