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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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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有——姨丈?”他小声问。 “当然,你忘了,我告诉过你他是教授!”我说。 “你说过吗?”他皱皱眉。“他——在家!” “我没说过吗?”我也弄糊涂了。“他在书房看书!” “哎——我该走了,”他不自在起来。“本来也是来看看你——你替我对小曼说再见!” 我回头望望,小曼阿姨的房门紧闭。 “我送你出去!”我不敢留他。 他默默地随我出去,跨上他停在大门口的摩托车。 “艾薇,我真是没想到,”他苦笑,“小曼会是你的阿姨,而我又会再见到她!‘”你本来该是——姨丈的?“我问得唐突。 “为什么不问她?”他并不怪我。 “不敢!”我摇头。 “人生总是很奇妙的,聚合、离散全有定数,强求不得,”他说得很玄。“当然,年少气盛、自尊、自傲也影响着人生,我想——”“想什么?”我追问。 他摇摇头,不再说下去。 “你不是总提《绿色山庄》吗?若你问小曼,我相信这是个比《绿色山庄》更曲折、美丽的故事!‘他又微笑,像昨日一般吸引人——隐藏了三十年而突然冒出来的激动已被克服。 “属于你们的?”我的兴趣好浓。 “属于我们,也属于小怡,小真,你父亲,你许多亲人——还有,属于那个时代!”他回忆着。 “你说,好吗?”我请求。小曼阿姨会肯说吗? “让她说,我相信会比较中肯,比较——公平!”他摇摇头。 “她会说,你只要告诉她——” “告诉她什么?”我着急地催着。 “告诉她——”他说得十分困难,脸上有挣扎的影子。“若时光倒流,我愿从头来过!” “什么意思?”我不懂。 “慢慢地,你会明白的!”他拍拍我。 “但是——时光不能倒流,小曼阿姨怎肯相信你?”我说。我就是担心小曼阿姨不肯说。 “那就告诉她——浅蓝伴我三十年!”说完,他发动了马达如飞而去。 浅蓝伴他三十年?!这更玄妙了,谁懂? 我慢慢走回屋子,这一刻,我对他的梦幻破灭了,不,是我根本不可能对他有梦,因我确知,他曾是属于小曼阿姨的,他们之间的阳光曾照亮了对方的生命,他们——小曼阿姨坐在我卧室的床沿等着我,她显得平静和出奇的美丽,就那样坦然地望着我,望得我——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,因为——我发觉自己竟能完全了解她那坦然的眼光! “阿姨,”我抱住了她的腰,我真的伤心。“你一定吃了许多苦,受了许多难,因为他!”“不,艾薇,”小曼阿姨淡漠地说,“吃苦、受难的不是我一个人,也绝不是少数人,有些人的苦难在精神上,有些人的苦难在肉体上,那原是个苦难的时代!” 我发觉他们都提了相同的一点,时代!他们的故事和时代有什么关系? “阿姨,他说你会讲给我听的!‘我说。 “我不是在等你吗?”她微笑,那笑容里有爱,有喜乐,有悲哀,有愁苦,也有更多的黯然! 他们有相同的黯然! “你肯讲?不需要听他告诉你的话!”我惊喜地。 “我讲给你听,并不需要他的理由,”小曼阿姨摇头头。“三十年前我就不接受他的任何理由了!” “你们曾——相爱?”我忍不住问。 “急什么呢,你不是看见了阳光吗?”她笑了。 阳光?我看到他们照片上的笑容,那必是个温馨的故事,温馨得令人沉醉,醉得好深,好沉,好浓,好醇,也醉在好遥远、好飘忽、好难寻的记忆深处——阳光的故事! 第二章 1944年,初秋。 漫长而艰苦的抗日战争进入了最黑暗、最困难的阶段。日军疯狂、残酷、灭绝人性的血腥屠杀在大半个中国土地上植下了仇,种下了恨,千千万万同胞们惨死在他们的铁蹄、刺刀下,侵略者忘形地蹂躏着数不清的沦陷区中,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中国人,中国人民沉默咬牙地苦待着,盼望那黑暗之后的光明,期待着抬头吐气的一日! 自卢沟桥事变掀起的漫天烽火,几乎烧遍了优美的秋海棠叶子的每一寸土地,整个中国几乎无一幸免。那历经内忧外患的国家还不曾站稳,就被东洋魔爪撕得四分五裂,家破人亡。杀戮,逃亡,逃亡,杀戮,那成河的血染红了我们的国土。沉默,喘息,国仇,家恨,汇集成的巨大力量终于变成了怒吼;逃难、流亡的人们终于竖起了抗暴的旗杆,在重庆,在成都,在四川,在整个大后方! 成都,一个美丽而朴实无华的地方,它虽然不及陪都重庆重要,然而,附近的空军、华西坝上流亡的各所大学使这座城市变得热闹而拥挤,再加上它是四川省的经济中心,达官、贵人、富翁、军阀(川军)家眷都集居在这儿,越发使成都多姿多彩了,就连那一日数次的日本飞机空袭,也无法使它失色! 经过了七年的折磨,人们的神经都已麻木,逃避敌机轰炸时也没有那么紧张,有的人索性避坐在家中,生死有命,防空洞也未必一定安全呢! 解除警报刚过,人潮从防空洞、从各隐避处涌出来,急切地想回到家中。马路上都是人,挤得水泄不通。尤其是春熙路商业区,电影院的人群还没来得及疏散,紧急警报就又响了,只好就地避一避,好在敌机的炸弹不曾落下来——据报载是投到附近的温江空军基地。否则真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! 人群正慢慢疏散时,天空中响起了飞机马达声,轰隆隆像一阵响雷压过来。 “格老子的,鬼子飞机又来了!”有人用四川话喊。 没来由的一阵大乱,人群争先恐后地往四下避开,等到看清楚是八架漆着青天白日国徽的飞机时,人们又是嘘气又是咒骂,这个时候怎能开这种玩笑?人命关天啊! 人群中,一个穿“安安蓝”布旗袍的女孩独自在走着,她手上抱着几本书。长而微鬈的头发披在肩上,皮肤白皙细致,脸孔小而秀气,尤其是五官,那样美妙,那样恰到好处地安置着。一眼望去,她是个漂亮的大学生,看仔细了,才会发现她特别的气质。 她在春熙路和总府街交界处停下来,离开了人群站在街檐下似有所待。经过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都朝她望一眼,她美得那样出色,美得——秀中带刚,眉宇间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倔强增加了的光芒,她美得与众不同。最特别的,她右手上有一枚好惹眼的珍珠戒指! 在这个时代,有一枚银戒指就欢天喜地,一枚金戒指已当成宝贝,她的珍珠戒指戴得那样若无其事,那样洒脱自然,她是哪一家公馆的小姐?她还戴着表呢! 她看看表,微微皱眉,约好四点的同学不守时,刚才的警报也不过半个钟头,现在已快五点了,该到了嘛1她又再看看表,这时,一个冒冒失失的男孩子突然从背后撞上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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