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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四


  “到那一天再说吧!”培之绝不在意。“别上楼了,巧云已经去请老头子下楼了!‘小曼正想再教训培之的不礼貌,已看见父亲果然走下楼,陪着他的不是巧云,意外的却是二姐小真;小真?无缘无故她最不愿见父亲,莫非——她有什么事?

  看着小真那带阳光的欢乐笑容,她突然醒悟。

  “二姐,你是不是——”小曼嚷起来。

  云老太爷看看小曼,抽饱了‘烟’而显得神采奕奕的,微笑一下。

  “小真预备结婚,你还不知道吧!”他说。

  “二姐,真的?和密司特?”小曼问。话一出口,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隐痛,她触着了伤疤。

  “他明天从昆明来,”小真还是笑得傻兮兮的,要结婚了,她还像长不大,她虽是姐姐,比起小曼,她稚气、天真得多。“等会儿我跟你商量!”

  小曼点点头,随着父亲进入正厅。云夫人、培元、小怡早已等在那儿,只是不见白牡丹和艳芳。

  云老太节一进门,云夫人的脸就转开了,她赌气地不肯看丈夫一眼,云老太爷轻轻咳一声,算是解嘲。

  “大家都在,我就告诉你们吧!”云老太爷说,有些无奈,也有些惋惜,他又看云夫人一眼。“你们母亲的意思,是把财产分给你们,由你们自己管理。我反正老了,退休了,对分家没有意见!”

  云夫人做一个不以为意的表情,年纪大了,有时反而更像孩子。

  “所有的一切全照你们母亲的意思,”云宗炎再看一眼不肯谅解的老伴。“也由你们母亲做主。云家一共有你们五个孩子,加上你们母亲,一共六份,我会让银楼总管把所有的一切分成六份,交给你们!”

  云夫人眨眨眼睛,缓缓地转回头但是不看丈夫。

  “七份!分七份!”她硬邦邦地说。

  “七份,还有谁?”云宗炎不明白。

  小怡最了解母亲,母亲是口硬心软的,母亲虽然不肯表示原谅父亲,关怀却在心中。

  “爸爸,***意思——你自己留一份!”小怡替母亲说。她似乎对分家也没什么意见。

  “我——我不要了,”云宗炎挥一挥手,人是老了,气度仍在。“我要来做什么?”

  “你不吃饭、不抽大烟、不生活?”云夫人说。她不正面对他。

  “哦——”宗炎摇摇头。“你们阿姨那边有点钱,够我们生活的了!

  阿姨是指白牡丹,云夫人一听这个名字,脸色就变了!

  “那个狐狸精怕早已把最好的占去了吧?”她冷冷地说。

  “太太——”云老太爷难堪地。

  “别叫我!”云夫人一瞪眼,又转开脸去。

  “好,好,分七份也好!”云老太爷顺着云夫人意,他是心有歉疚的。“我那份——小怡替我保管吧!”

  “爸爸——”小怡有些错愕,保管?

  “爸爸,我有意见,”小曼忽然在一边说,她平稳冷静的声音吸引了每一个人注意。“你那一份既然由姐姐保管,可不可以成立一个基金?”

  “基金,什么意思?”云宗炎望着小曼。

  “我的意思是——”小曼的眼光掠过屋中每一个人。“现在有许多流亡学生十分优秀,又有上进心,为什么不用那笔钱来帮助他们进修、帮助他们留学?”

  云宗炎意外了好一阵子,赞许又感叹地点点头。

  “好!就这么办,”他说,“云家总算有个肯为别人着想的女儿,你的提议很好,就这么办,小曼!”停一停,又说,“自己的女儿不愿留学,帮助一下别人的儿女也是好的,也是好的!”

  小曼脸上浮起一抹激动又兴奋的红晕。

  “不只爸爸那一份,我的那一份也愿意拿出来,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!”

  “好!好!”云老太爷连连说,“就这么决定了,分家虽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,但成立一个基金,倒也弥补了我的遗憾,想不到在我老年时,总算做了件好事!”

  “爸爸,你曾帮助过无数的人,谁都知道你慈悲为怀,”小曼趁机说,“只是——近年来你懒散了,意志消沉了,否则,你会更有作为!”

  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惊愕地望住小曼,她说什么?最沉默含蓄的小曼今天怎么变了?

  “爸爸,”小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说的,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,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“你从一无所有中,用赤手空拳创立了云家的事业,挣得了云家的事业,挣得了云家的财富、地位和名誉,也使我们子女能过人上人的生活,我们感激并尊敬你,就像许多感激和尊敬你的人一样,我们希望你用你有力的手臂,继续支撑着云家,希望你仍是大家的支柱,爸爸,别再抽鸦片,那只会害了你,令你丧失意志和丧失冲劲,爸爸,请你再下楼,主持云家所有的一切,我们——并不希望分家,我们希望云家永远像现在一样是个整体!爸爸,请你答应我们!”

  云宗炎怔怔地不能置信,脸上神色甚是复杂,似有愧,有悔,有爱,有怜,有惊有喜,好半天,他才长长吐一口气,摇摇头。

  “人老了是要退休,”他说,“人不是机器,不能永远工作,你们都长大、成人了,该把得稳自己,而我——真是需要休息。我努力工作了三十年,赚得今日的一切,我从地下一直爬到云上,我骄傲的是用自己的力量,我已达到目的,为什么还不退休?再说——一个团结的家是好,分开的也未必不好,由一个变成多个,开枝繁叶,只要你们都努力向上,欣欣向荣,岂不更好?”

  “但是,分散了的力量比一个整体小得多,云家的四分五裂,你不觉得心疼?”小曼激动地。

  “我心痛——在整体中依然存在的败坏,”云宗炎叹一口气,“我怕整棵大树都会被虫蛀掉,要到倒下来的那一天,要分家就来不及了!”

  他看培元一眼,培元愧然低头,父亲在说他,是吗?但现在才说,是否迟了?他已泥足深陷,父亲为什么不在他第一步走堕落之路时出声呢?这是——天意吧!

  “分了家,要败坏的依然败坏,爸爸,难道你就忍心任他无可救药?”小怡也说话了。

  云宗炎再叹一口气。

  “培元,听见没有,希望你从此好自为之!”他说,“以后,当你从云端掉下来时,怕没有人可救以你了!”

  “是!我会——痛改前非!”培元胖胖的脸上是真诚的后悔,但——他哪一次不表现真诚的后悔呢?他不坏,只是意志薄弱!

  “还有你,培之,”云宗炎转向小儿子。“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孩子,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,你要改过,知道吗?”

  培之点点头,在父亲面前,他是收敛了不少。

  “小怡,小真,小曼,我不担心你们三姐妹,”宗炎又说,“你们都有了好归宿,本身学识也都不差,我很放心,很放心,只祝你们幸福!”

  一句幸福,说得小曼低头。父亲还不知道她和康柏的事,她也不预备说,只是——她的幸福早已流失,不知飘落何方了!她敏感地觉得小怡在注视她,她的头垂得更低了,幸福,归宿,她可还能得到?

  “我——累了,”云宗炎在打着哈欠,这么快烟瘾就发了,白牡丹使父亲陷得有多深?那个女人——哎!所有的事是命中注定的呢!“我先上楼休息,分家的事由你们母亲主持吧!”

  再不理会所有人,径自走出正厅,等在门外的丫头巧云,连忙搀扶着他上楼。他是老,或是衰败,怎么连上楼梯都要人扶了?鸦片害人!

  小曼再无心绪留在正厅,她完全不热衷分家,除了那笔基金,她觉得全无意义,他们五兄妹都那么年轻,分那么多钱来做什么?即使大哥培元已败了不少家产,剩下来的仍是可观,他们每人仍可过云上的高等生活,然而——有什么意义呢?令她奇怪的是小怡、小真也全不反对,难道她们真怕培元败光一切才出此下策?

  云夫人已在吩咐傅总管送所有账目、契约进来了,小曼再不犹豫地离开,回到楼上的厢房。

  天香在长廊上等她,神色很是古怪,很神秘似的。

  “三小姐,分家了?”天香问得天真。“我是不是还跟着你,服侍你?”

  小曼皱皱眉,这才想起“丫头”也是云家的财产之一,是用钱买来的啊!

  “你愿意就跟着我,不愿意可以回家,可以嫁人,我绝不为难你,放心!”小曼说。

  “我跟你,我一辈子跟你,”天香稚气地。她年纪还小,想不到婚姻的事,只想跟着善良仁慈好主人。

  “我说过随你的!”小曼笑,“虽然分家,我相信大家还在这儿,不会有什么分别!”

  “哦!三小姐,”天香神秘地指指屋子。“有个小姐在等你,等了好久!”

  “谁,苏家贞?”她随口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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