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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傅尧当然不会在楼下,他也不是去兜风。她慢慢朝对面大厦走去,下意识的,她想找寻什么。

  转弯处,她果然看见了子樵的车,看见了呆坐中的他。他的视线迎着她过去。“嗨!”她淡淡的招呼着,很自然大方。

  他不语,却打开车门。

  他的意思是要她上车?她迎着他的视线半晌,才慢慢坐上去。还没坐稳,车已箭般射出去。

  他叹一口气——她清清楚楚听他叹一口气。仿佛心事已了。

  汽车朝浅水湾方向驶去,她也不问。既然上车了,就不必介意他带她去哪儿。事先她并不知道他会在,只是碰碰运气——她的运气不错。

  直到石澳她上次泛舟的地方,他才停下来。

  然而停下来车厢里还是一片寂静,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。好久,好久之后,思曼以为自己将会变成化石了,他才突然说:

  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
  “我知道,思奕说的。”她说。心中突然又有翻翻滚滚的浪。他是在等她的,是不是?是不是?

  “我——没有办法不走。”他显得痛苦矛盾。

  “你当然有离开的理由。”她强自平静。她有个感觉——那感觉太荒谬,她不想深思。

  “是,我有,当然我有,”他把脸埋在双手里。“再不走,我总有一天会崩溃。”

  “刚才——你可是在等我?”她轻轻的,试探的问。

  他呆愕住了,没想到她会这么问。

  “是。”他说。立刻轻松了许多。“我在等你,我怕走之前再也没办法见到你。”

  “妈妈说要为你饯行。”

  “没有用,那是一大堆人,总是一大堆人,”他近乎呻吟。“我要单独见你。”

  “如果今夜我不下来呢?”她反问。还能勉强理智。

  “我会等,等到最后一天——如果你再不下来,我也没有法子,我只好走。”

  “见不见我你都要走,有什么不同呢?”她说。

  “有,有不同,”他猛然拾起头,眼睛已变赤红。“当然有不同,只是……”

  她望着他,等他继续说下去。

  凝眸相视,他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,只能呆呆的望着她,望着她,仿佛要这么永远望下去。

  “有什么不同?”她没办法不问。在他的凝视下,她有强烈想逃的冲动。

  他又开始沉默,深深沉沉的沉默。

  “如果你有话说,请说吧!你不是要见我吗?”她说。

  他全身一震,再一次抬头望她。

  “我的离开——请不要怪我。”他终于说。

  她心头巨震,他们——竟是心灵相通的,她是在怪他突然离开。思朗说得对,他们之间有很微妙的联系。

  “我没有理由,也没有资格怪你。”她吸一口气。

  “别骗我,我从你眼睛看得出。”他指着她。

  “你曾经在我眼中看见过什么吗?”她反问。

  他沉默一阵,然后点头。

  “我曾看见,但不能肯定。”

  “对自己没有信心?”她再问。

  “对自己,对——你都没有信心。”他低声说。

  “有原因的,是不是?”

 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,又象石头般的坐着,沉思着。

  “他们说你怪,我却觉得你心中有枷,你把自己捆得很死,却又向往闲云野鹤。于是你看来是个太不协调、太矛盾的怪人。”

  他还是不动,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她的话。

  “我赞成你回去,或者你能在戴上枷锁的地方把它除下来,”她又说:“任何人帮不了你的忙。”

  又过了一阵,他才慢慢坐直,慢慢抬头。

  “这个时候,你为什么还能理智?”他反问。看他眼睛,知道他确已平静下来。

  “我向来是个理智的人,我不能忍受自己出丑,”她居然能淡淡的笑。“我自尊心太强。”

  他叹一口气,不再出声。

  “认为我不对?”她问。

  “为什么我会遇到你?”他摇摇头,

  “应是有缘。”她随口说。

  “缘?!”他冷笑起来。“良缘或孽缘!”

  她皱眉,怎么这样说?

  “哎——”他立刻换了话题。“我离开——不——定会再回来,我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,所以请——原谅我。”

  她想一想,点头,再点头。

 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事,是无奈。

  他心意已决,她有什么办法改变?她绝对不会荒谬得以为自己有这力量。

  “你真能原谅我?”他凝望着她,眼光突然凝聚,十分光亮功人。“真的不怪我?”

  “世事原是天定。”她说。

  “这样—很好。”他如释重负。

  他讲的话她都明白,她的回答他也了解,这是很好的流通,是吧!多年的朋友也未必做得到呢!

  “什么时候走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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