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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“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餐?”他问。

  今夜实在再无法对她冷冰,那灯光、那桌子上等着他的晚餐,实在感动了他。

  “并不知道,我想你回来宵夜。”她笑。

  “时间算得这么准?”他也笑了。有一种顽冰溶解的感觉,很温暖。

  “从报上知道你去当评判,电视转播时我看见你,也知道比赛结果。”她说。

  “今夜还上了电视?”他去洗手,出来就坐在桌前。

  “你很上镜。”她坐在他对面,那神情——可像个小妻子。“你的轮廓很深。”

  “可演冷面杀手。”他看她一眼。

  她好意外,真的好意外。

  “你也讲笑话?”她问。

  “你并没有笑。”他低头吃菜。

  “意外得使我忘了笑。”她摇摇头。“莫恕,你今夜看来完全不同。”

  “很——谢谢你做好晚餐等我。”他扯开话题。

  “如果你喜欢,我愿意常常来替你做。”她真心的。

  “你这样的女孩会做厨房的事,我实在意外。”他说。

  “有什么意外呢?人都有几种面目、几重个性,我现在表现的是贤妻良母。”她说。

  “不想爬上成功的巅峰?不想红遍天下?”他望着她。

  “想,当然想,”她绝不犹豫。“当我站在台上表演时,我希望自己是世界一流的,我希望自己比谁都成功,我希望自己比阳光更耀眼。”

  “的确多重个性。”他笑。

  “可是今天,我休息,我觉得自己安闲自在的非常舒服,我又在想,何必那么拚命的去

  争取名利呢?那实在是好累、好累的事。”她又说。

  “做人原是很累的。”

  “女人在这方面可以占一点便宜,嫁个丈夫,可以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必理,那就不会累了。”她说。

  “你真这么以为?每天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理?久而久之,那种生活也会令你累。”他说。

  “哦——这也有道理,”她想了想。“叫我每天无所事事,不必劳心也不必劳力,那的确也会令人累,是心理上的累,对吧?”

  “所以最好就是别做人。”

  “不做人做什么?”她不懂。

  “我根本厌倦到世界上来走一遭,如果没有我,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。”他吃完一碗饭。

  “怎么这样想?”她问。一边接过他的碗,替他盛了另一碗饭来。

  她做得那么自然,真像服侍自己丈夫。

  “有一件事——我想我做错了。”他突然说。

  “哪一件事?”她问。立刻,她有些明白。“子庄?”

  “今天我碰到了他,他没有理我,也没有打招呼,散场立刻就走了。”他说。

  “过一阵子,他气消了就没事。”她说。

  “他很瘦、很憔悴,而且情绪低落。”他说。

  她皱了皱眉头,想说什么,却忍住了。

  “我怕——弄巧成拙了。”他叹一口气。

  “後悔了?”她笑起来。

  “是吧!”他摇头。“我做事绝少后悔,但这一次——我想我错了。”

  “想补救?”她还是笑。

  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?”他很矛盾、很痛苦。“我——实在太过分,是吗?”

  “我不知该怎么说。”她望住他。

  “父母也管不了子女们感情的事,我是什么人呢?难怪子庄怪我。”他苦笑。

  “但是我知道你是善意,因为我的确没对子庄真心过。”她正色说:“你不必内疚。”

  “不管你对他如何,我完全没考虑到他的感受,”他再叹气。“我还一直当他是孩子。”

  她皱着眉,好半天才慢慢说。

  “可是我认为你对。”她说。

  “我对?我怎么对呢?我主观太强、个性太极端。”他摇头。“以玫——你并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坏的人,我自己也明白。”

  她呆怔的望住他,实在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。

  “我很意外你会这么说。”好半天她才说。

  “我原是个不近人情的怪物。”他说。

  “你很有个性。”她是由衷的。

  “那又怎样?子庄不会原谅我。”他苦笑。

  “你何必苦苦要他原谅?他的原谅与否,其实对你也没什么重要的。”她说。

  “你不明白,我和他之间——”他摇摇头,不再说下去。

  他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,她很出人意外的说:“其实,你这么做——也不完全为他好,所以你才会内疚,是吗?”

  “你——说什么?”他疑惑的。

  “我说——”她勇敢的、目不转睛的凝视他。“你不要他跟我在一起,一部分是因为你嫉妒。”

  “我——嫉妒?”他胀红了脸。简直荒谬!

  “你是嫉妒。你否认不了,”她胸有成竹的笑。“好几次我都发觉了,事情并非表面那样,你怕我拖累了子庄,而是你嫉妒。”

  “莫名其妙,我嫉妒什么?”放下筷子,他叫。

  “你嫉妒我和他在一起,”她眼中是挑战的、洞悉一切的光芒。“因为你也喜欢我。”

  “何以玫——”他站起来。“你根本——说的是天方夜谭,你自己胡思乱想,我——我——”

  “你摸着良心说,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她绝不退缩。“你只是怕承认。”

  “你——你——”他的脸胀得通红。

  “为什么不承认呢?喜欢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。”她放柔了声音。“而且我也老实告诉你,我故意和子庄在一起,也是为挑起你的妒意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他不能置信的望住她。

  “我喜欢你。”她坦然直视他。“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你,不是子庄。”

  “你——不,不,你开玩笑,”他一面摇头,一面后退。“你开玩笑,我——我——”

  “我不是开玩笑,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。”她站起来,一步步走向他。“我喜欢你,你却讨厌我、歧视我,后来我发觉你是故意的,你对我也矛盾,于是——我决定利用子庄让你明白一切。”

  “不,不是这样的,不——”他矛盾着,挣扎着。

  “为什么不肯承认呢?”她站定在他面前,温柔的、深情的凝视他。“为什么要跟我,跟你自己过不去呢?”

  “不——”他的双手都颤抖起来。

  “我爱你,莫恕。”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,她是勇敢的、坦率的。

  “以玫——”他低唤,终地用发颤的双手拥住她。

  似乎,这些日子来的阴霾一扫而尽了。

  莫恕的冷漠、孤僻全被再来的爱情所溶化,他变得温柔,变得心平气和,他的工作热诚再一次被推向高峰。他又在作曲,是一首旋律优美的抒情曲子。他反覆的弹着、听着,自觉非常满意。

  该是他复出之后,最好的一首曲子吧?

  心中一个新奇的念头涌上来,他为什么不自己把歌词填好?

  这些年来他只是作曲,从来没有填过词,这真是最新的尝试,他可以做的,是不是?

  不是有许多其他人也做得很好吗?他一定也行,真的,他一定行的,停止弹琴,他拿起了纸笔。

  这样一首优美的抒情旋律,该有一个美丽的歌名,该是——他忽然想起自己,一次失败的感情使他颓废了十年,再一次的振作,再一次的爱情,像——像——像一首下午的旋律,不是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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