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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驶到中山北路,经过马偕医院——医院?她心念一动,记起了哲凡昨夜的话:“我希望你来,整个上午我都会在医院等你!”突然之间,她的心乱了,乱得莫名其妙,也乱得不可收拾,这句话—浮上来,所有的意念都凝聚不起,所有的犹豫和矛盾都消失,她就这么驾车直驶医院——哲凡工作的医院。

  那是台北市最负盛名的私人医院,设备和服务都是一流,当然,收费也是一流。医院里没有固定的医生,却特约着台北最出名的几位大牌医生,像哲凡。所有的医生都是在病人需要时才到医院来,平时,医生们都在自己的私人诊所替病人看病,除非要借用医院的特殊仪器,特约医生也绝不会约病人在医院见面。

  哲凡约浣思采医院,可是她的病特殊?

  浣思把汽车停在医院门前的小停车场,缓步走进那看来十分堂皇的医院。眼务台的小姐看她气派不凡,那笑容也就更亲切了。浣思先打了一个电话回学校,把“回琴”的四个女孩子的情形告诉王小姐,才转身安详地对服务自小姐说:“刘哲凡医生约我来的。”

  “哦——”小姐眼睛一亮,哲凡是此地医生大牌中的大牌,又是仪表不凡的单身汉,女孩子提起他都莫名地兴奋。“刘大夫在院长室,他已来了好久。”

  已来了好久,等她吗?

  “谢谢你,我这就去见他。”浣思微微一笑,她高兴哲凡已来等她许久了!是等她,她知道!哲凡就是这种说一不二的脾气,他说等就一定会等。

  “请问——贵姓?”小姐叫她。

  “吴浣思。”浣思再笑一笑,大步向走廊一端走去,她不止一次来过这儿,她知道院长室的方向。

  “吴——浣思?”背后那个女孩子低声惊呼,“刘大夫以前的——太太?”

  浣思皱皱眉,却是不曾回头。刘哲凡的前妻,女孩子说得有些惊讶和羡慕,然而——二十年的甜与酸、忧和怨又岂是第三者所能了解?

  站在院长室外,她突然紧张起采,紧张得——就像第一次去应哲凡的约会,这——真没道理,四十岁的她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吴浣思,怎可能再有少女情怀?

  她克服了心中的波动,装得漠然地敲响房门,立刻就听见了哲凡的回答。

  “请进!”他永远是礼貌而生疏的。

  推开门,她又看见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的哲凡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对白袍设有好感,似乎——就是那白袍把她和哲凡隔得好远好远,也就是这白袍使他们分离,那白袍真刺心得很。

  “你来了,浣思。”哲凡站起来迎着,冷漠的客气,眼中却有不易觉察的满意笑容。

  “心馨一定要我来。”浣思也说得生疏。

  “是该来,”哲凡坐下采,若有所思地望住她,“身体的事不能开玩笑更不能疏忽!”

  “头痛绝不是大毛病。”她有些不自在,她怕哲凡这么望住她,她觉得——无所遁形。

  “不一定!”他认真地摇头,“头痛有时会是致命的原因。”

  “有这种事?”浣思不信,医生总喜欢夸大病况以显示自己有能“医好大病”的本事。

  “有。”哲凡简洁地说,“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,我们现在就开始吧!”

  “开始——做什么?”浣思不安了。

  哲凡按了对讲机,对护士说了一串医学上专有名词的英文,然后才转向浣思。

  “别担心,很简单的检查,”哲凡的确是个好医生。“做一次‘脑电波’和一次‘心电图’。”

  “会——痛吗?浣思间得稚气。她是成功的钢琴家,是成熟的妇人,却是医学上的幼稚生,像所有的人一样,听到检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:“痛吗?”

  “绝对不痛,你甚至没一丝感觉,”哲凡微笑着,答得沉稳而有气度“你别担心。”

  一个漂亮的年轻护工小姐敲门进来,她先对哲凡笑一笑,好感和隐约的“意图”都明显得很,可是哲凡连正眼也不看她。

  “跟密司张去检验,检验完了我们再谈。”哲凡对浣思说,“我会等你。”

  “不是你替我检验?”浣思叫起采,脸都变了。“不——”

  “别孩子气,浣思,”哲凡摇摇头。他总爱说浣思孩子气。“检验是有专家负责的,我在这儿等你。”

  “请跟我来,夫人。”漂亮的护工小姐在催了。

  浣思再看哲凡一眼,勉强地去了。

  她真是担心又害怕,十九岁之后,她任何身体上的不舒服全是哲凡亲自料理,她从末看过第二个医生,就算生心宁和心馨,不是妇科的哲凡也亲自为她接生,第一次她要接受另一个医生的检验,怎能不担心、不紧张?

  护士小姐把她送进一间有许多仪器的大房间,有一个中年医生已等在那儿。

  “曾大夫,病人来了。”护士小姐说。

  “哦!”医生抬起头,一脸孔的亲切,一脸孔——似曾相识。“浣思,记得我吗?”

  “曾——”浣思呆怔一下,记忆的神经跳动起来。“曾沛文,是你吗?你不在美国?”

  “回来一年了!”沛文是哲凡的老同学、老朋友,也是当年哲凡和浣思家的常客。“和莉若一起回来的。”

  “莉若——啊!”兴奋代替了刚才的不安,“你们在美国结婚的,是吗?有几个孩子了?”

  “两个,一男一女,女儿都十二岁了。”沛文笑得好幸福,“带他们回来的目的是让孩子们学中文。”

  “是吗?真的,真的?”浣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。当年沛文苦追莉若,沛文那时已三十岁,莉若才刚刚大学毕业,满脑子的留学狂热。她明明也爱沛文,却更热衷于出国,终于不顾沛文而去。沛文痛苦了一阵子,毅然放弃在台北已打好的小小基础,追到美国,在莉若读书的那个城市的医院里,从见习医生开始做起,终于打动了莉若的心,终于追到了本已飞走的爱情与幸福——“莉若——现在可在工作?她是化学硕士,是吧?”

  “两个孩子的母亲,哪儿还能工作?硕主博士不都一样?女孩子终归是要回到家庭。”沛文笑着,一边预备着仪器。“她现在一心一意照顾孩子。”

  浣思暗暗摇头,又是一个要太太守在家里的大男人主义,谁规定女人一定不能有事业?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属品?很没道理的事,可是——她也不愿辩论,老朋友见面,也犯不着为这种事伤感情。

  “莉若是贤妻良母。”她只随口说。

  沛文看她一眼,压低了声言,很遗憾地说:

  “你和哲凡——怎么弄成这样的?”他不解地问,“哲凡什么都不肯说,到底为什么?”

  “也没什么,”浣思的心隐隐作痛。哲凡不说,她又能说什么?“意见不合吧!”

  “所有人都可以意见不合,不该是你们!”沛文叹一口气,“不该是你们——来吧!我们开始检验。”

  护土小姐过来帮忙把一些类似电线的东西插进浣思的头发,又用胶布贴几条在她额头,电线的一端是连在一副相当大的仪器上面。电线插好、贴好,沛文就开动了仪器,仪器上的指针在动,另一部分就渐渐滑出一大张纸,纸上已画好了各种弯弯曲曲的线,这就是脑电波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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