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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 
  恩慈和平常一样,脸色素净,不施脂粉,总是穿裙子的她,今天穿条长裤,特别清爽。

  “我们去乡村俱乐部?”他说。

  她微微皱眉,然后说:“我希望去郊外,很原野的那一种,而不是俱乐部之类。”

  他有点尴尬,忙着把汽车转弯。

  “对不起,我没有先问你的意见。”他怆然。

  其实他下意识也不想去乡村俱乐部,他不是买了那幺多汽水、水果吗?

  “我倒是很喜欢政府的郊野公园。”她说。

  “我们就去——可是我不认识路。”

  “我认识,我做社工的!”她笑。

  恩慈很少笑,就算笑也很淡;今天看来特别开朗,特别愉快似的。

  隽之的心立刻被感染了。

  他们终于在西郊郊野公园停下来,老人家在树下休息,他们也坐在轮椅边。

  隽之有个感觉,这好象是一幅家庭乐的画,小夫妇陪着有病的长辈晒太阳,一股暖流流过心胸。

  他的脸色也更柔和了。

  恩慈一直沉默地注视着远方,不知道她在想什幺,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。

  “其实你不必再对我们补偿什幺。”她说。

  “我什幺都没做,怎能说补偿?”

  “我们父女俩依然可以平淡地过下去,”她说,“而我也是个甘于平淡的人。”

  “我没有——试图改变什幺啊?”他急了。

  “你和我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,相信大家都清楚。”她安详地说,“希望你不必委屈自己来将就我们。”

  “我一点也不委屈,你怎幺这样说?”

  “这是我的感觉,”她微微一笑,“你的工作圈子、生活圈子,你的朋友都与我们不同,根本上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,对不对?”

  “不对,完全不是这样的!”

  “不必分辩,我和王森都有这感觉。”她望着他,“每次你来我们家,我都感到压力,真话。”

  她说得非常、非常之诚实。

  “怎能这样——排斥我?我十分喜欢去你那儿。”

  “我知道,我也看得出,感觉得到。”她又笑,“但是也请你相信我们的感觉。”

  “你是说——拒绝我再去你那儿?”他脸变了。

  “不——我的意思是——”她十分聪明,“我们只能是这样的朋友。”

  她竟然截了前路,她——

  “我知道,王森是比我强很多。”他黯然。

  “错了。他也只是我普通的朋友,因为认识久了,比较能了解!”她慢慢的,很慎重的说:“而我,是一个献身于工作的女人!”

  “献身工作?一辈子?”他傻了。

  “是,对我来说,这种奉献就是我生活的意义。”她是认真的,“其它一切,我全不考虑。”

  “恩慈——”他说不出话。

  她微笑望天,非常虔诚。

  送恩慈父女回家后,隽之颓然返来。

  恩慈已经很明白地拒绝了他,一辈子献身于工作,很堂皇的借口,他遭拒绝。

  情绪低落的进了门,柔和的音乐伴着晚餐的香味,晓芙笑吟吟地迎上来。

  “你还算回来得早,赶得及晚餐。”她说。

  然后看见他颓丧的神色。

  “怎幺?汤伯伯的情况不好?”她吓一跳

  “不——他没什幺。”他苦巴巴地笑,完全没有快乐的影子,很勉。

  “你看来很不开心。”她望着他。

  “我只是在想一些事——一点公司的事。”

  “公司有烦恼?”她关心。

  “也不是——不,我很好,你别担心。”他说。这才看见她还是早晨的装束,也没化妆,“你没去打网球?”

  “同事们都已有约,周末啊!”她摇头,“不过我也没闲着,我把整间屋子清洁了一次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他十分内疚,“不必做这些事,有钟点女佣来,真是——抱歉!”

  “我喜欢做家事,喜欢服侍人,所以我选空姐做职业。”她神清气朗,“我不能停下来,停下来我会闷。”

  “小时候你也是这样,”他强打精神,他该对她更好些,“很可爱的性格。”

  “肚子饿不饿?”

  “你来香港几天,每天替我烧饭,便宜了我的钟点女佣。”他笑。

  “不要斤斤计较。难道我烧的不比钟点女佣?”

  “晚上去夜总会坐坐。”他说。

  “怎幺总是去夜总会?”她不同意,“去一次也够了,其实全世界的夜总会都一样。”

  “你喜欢哪儿?”

  “海滩。安不安全?”她问。

  “不知道。因为我从未去过。”他摇头,“很多人去或者会好一点,两个人则免了。”

  “你是说危险?”她问。

  “我只是想——不必冒这个险。”他笑。

  “唉!这就是香港最不好的地方,治安不靖。”

  “你会用‘不靖’两个字?”他失笑。

  “不要小看我的中文,”她扬一扬头,“到目前为止,我仍请补习老师的。”

  “真是失敬。”在她面前,他会不知不觉就轻松下来,“很多现在美国的中国父母已放弃子女的中文教育了。”

  “各人想法不同。”她是温和的,不愿批评别人,“而且在美国学中文也有一定的困难,好象父母上班没时间,又譬如环境不好。”

  “还没说今夜去哪儿。”他说,“闷了你几天,理该带你出去玩玩。”

  “不要说‘理该’好不好?”她凝望着他,“你不高兴,你不喜欢也可以不带我出去。”

  “对你不能这样——”

  “为什幺?”她打断他的话,“我与别人不同?”

  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。”

  她沉默一阵,脸色十分特别。

  “隽之,我从来没叫过你哥哥,你是否能不以‘妹妹’待我?”她说得十分真诚。

  “你——不喜欢?”他心中一跳,这是他害怕的事,“原来你就是。”

  “现在我诚心诚意地说,除了妹妹之外,你可否在另一个角度看我?”她再问。

  “这——”他很为难。

  “只当我是普通女孩子。”她坦率得十分惊人,“喜不喜欢我,或欣不欣赏我都没关系,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,对我公平一点。”

  “我——不能明白你的意思。”他急得冒汗,只好装傻。

  “我喜欢你,隽之。”她坦诚地凝望他,“从小就喜欢你,或者说——喜欢之中带着爱。”

  “晓芙——”他骇然。

  “真的,相信我。”她脸上是柔和的美丽光彩,那的确是爱情,“自从你离开美国,我就知道是这样,见不到你的日子很难过,我千方百计能常常来港。这也是我做空姐的另一目的。”

  “晓芙,我——我——”他心中叹息,该怎幺应付呢?他是不能伤她的心,“我很感谢你对我——这幺好,但我——我觉得太突然了,我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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